我最后一次坐在凤寰宫的梳妆台前,面对着华丽的礼服,精致的饰品,昂贵的脂粉,完全没有作为一个女子,即将面对自己的夫君那种喜悦的心情,有的只是无尽的哀凉。宁儿帮我梳妆,我任由她折腾,一直没有说话。
直至我站在落地的铜镜前,看着自己身着大拖金摆拖地裙,裙摆上头用金线勾勒出祥云的图案,腰带上镶嵌十二颗小正珠,裙下的摆尾处镶嵌着各色的宝石,领口外翻,用金菱片装饰。
青丝绾成如意高髻,发髻尾端佩双尾金凤钗,髻中央装饰金凤翅垂红珠玉,发髻左侧斜插一支象牙雕花金簪,另一侧则是一个翡翠流星的发夹。镜中人被这满身的金银覆盖,华丽璀璨,却毫无一丝生气。这是我吗?我何时变成了这番模样?卸下了虚伪的笑容,便只剩下如同木偶一般的躯壳了吗?
我愣愣的站着,默默的等待即将走出凤寰宫的时刻。时间一点点的流逝,流经我的身边,将我的灵魂也一点点带走,我仿佛渐渐被抽干了一般,一点一点的流走、死去。碾磨成细沙,最终化为灰烬。
“公主……”宁儿看着我僵硬的站着,眼中慢慢被水汽氤氲,我转过头,勉强自己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
“没事,皇兄此次给我的嫁妆很丰厚,本来也没什么要带走的,只是有一样我必须要带走,你拿着我柜子的钥匙,将最顶上的那个抽屉打开,里面有一根簪子,你将它拿出来。”我将钥匙递给宁儿,宁儿应了一声跑过去开柜子。
那支钗,便是太妃封我为公主的那时赐给我的——琉璃暖梅玉步摇。
自从太妃在静海寺离世之后,我便再也没有将这只钗拿出来用过,只是将它收入最顶上的柜子中,压在箱子的一角,就好像我将那些记忆都压在最深最暗的地方一样。如今我重新将它拿出来,暖玉的触感传入我的手中,紧紧的将这支钗捏在手心,仿佛它能够给我力量。
“禀报公主,天敬使者已经到达皇宫,皇上请公主前往乾元殿执行仪式。”门外的太监总管恭恭敬敬的进了屋来,我将头上的一直象牙雕花金簪拿下来,重新将那支暖玉步摇插入发髻之中。
“本宫知道了,公公带路罢。”带着宁儿,我终于踏上了这条路,凤吹鼓起我的衣服,发出‘呼呼’的响声,我脚下所踏的每一步都这么沉重,每走一步都让我筋疲力尽。
乾元殿。顾名思义,乾代表男子,元则为一。乾元,则是最高权力的象征。文宇清将我出嫁的仪式举办的如此的容重,历史上从来没有一位公主从乾元殿出嫁,更是代表了他对我的歉意。
百官群臣,后宫妃嫔,全都落座在大殿之中,我用面纱将脸遮盖,这乃是习俗,公主出嫁未见到夫婿前,都应该将脸用面纱遮挡。
“栎国公主到……”我在众人注视的目光中,缓缓踏入大殿,周遭所有人的目光,或羡慕,或嘲笑,或敬佩的目光尽收我眼底,我却只看着大殿上端坐着的文宇清,他亦如此看着我,目光交汇,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消失无踪。最后只剩下他的痛苦绝望和我的无奈哀凉。
“参见皇上,皇后娘娘。皇上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我缓缓跪下,双手交叠举过头顶,将额头顶着手背,深深的俯下身子。我通体冰凉,却只听尹若溪说道:“公主不必多礼了,今日是你大喜之日,理应高兴才是,快快起来罢。”
“起来罢。”文宇清紧接着尹若溪的话,唤我起来,我才起身,转过头去,面对两旁站着的大臣妃嫔,默默的扫视了一圈。
再度转过头去看文宇清,淡淡的点了点头。他直视我的目光,嘴里却冷冷的说道:“宣天敬使者入内。”
不久,一名身形挺拔的男子走上大殿,“参见皇上。”文宇清示意他起身,男子谢恩后道:“皇上,迎亲队伍已在西华门外等候,就等公主前往,公主入轿后,队伍会前往钰锦,大约要十日车程,由睿亲王亲自在钰锦迎接,然后随二十五万大军撤回都城安阳。”
“如此甚好,诸位必然要保证蕴和安全,否则朕心不安。”文宇清淡淡的回应。那男子一脸信心满满道:“臣等必然保证公主安全,还望皇上放心。”
双方的交谈早在前些日子就完成了,此番只是走一个场子罢了,因为太妃已经西去,仪式便简单了很多,随后,那男子跟我一同走在最前方,文宇清站在男子的边上,尹若溪则站在我身侧。身后跟着文武百官和后宫妃嫔一同前往西华门。
两个男人交谈着国家大事,我便只是静静的走着。突然尹若溪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此番就这么前去天敬,可否后悔?”
我微微侧过头看她,之间她并无嘲讽讥笑之意,便淡笑道:“后悔与否又有何用?一切也不能听从自己的安排。纵然心里再不愿意,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尹若溪神色一黯,点了点头,她何尝不是被父亲利用嫁入皇家的呢?
“好好照顾他罢,他生活的也不容易,从小便不幸福,我希望身边的人都能幸福就好了。”我看了看文宇清,再转头看向尹若溪。
“他的心不在我身上,我如何能让他幸福?”尹若溪苦笑一声,微微低下头轻叹。
我转过头目视前方,重新开口道:“只要你肯付出,总有可以的一日的。”尹若溪看着我,眼中一震,随即笑开,“父亲说,你是我应当学习的女子,我曾经不信,如今想想,他宁愿背负‘不伦’的名义,也要爱上自己的妹妹,也只有你可以做到了罢。我不愿意做你的影子,我只想做我自己,尹若溪。这样就算不容易,却总有一天能够感动他罢?”
我和尹若溪之间,这一刻如同相处多年的好姐妹一般聊着彼此的心事,毫不避讳的说着最难以启齿的话题,却也不尴尬,“玉音她……”我突然想起了苾音,“她没什么野心,不会威胁到你的地位的,对她,偶尔就宽容一点罢,别为难她,可以的话,尽量别伤害她,好吗?”
“我会的。但是如若她威胁到我,我绝不会手软的。”尹若溪认真的答。这一瞬间,我突然觉得我们其实很像很像,只是我比她多走了更多的路,而前方的路,远比我想象的艰难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