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我自己可以。”他连忙伸手来挡，刚好撞到我手上，他立刻火烫般将手收了回去。气氛顿时冷场，我很快反应过来，这里是男女授受不清的古代，而我不是他的亲生妹妹。对于他来说，我还只是个陌生女人，他不习惯是应该的。
我不好意思地收回手，不知道该说什么打破这僵局，正要拿小英子做挡箭牌拉她出去，小英子却忽然瞪大了眼睛望着冬生，脆声道：“冬生哥，不准你讨厌姐姐。”
“我，我没有。”冬生结巴地低下头，看都不敢看我。小英子道：“那你为什么都不愿碰姐姐的手？”
这个，本来还可以无视的尴尬情景，因为小英子的插话，突然变得进也不得，退也不得。
冬生红着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头低得都快要连到胸膛了。我也尴尬地干站着哑口无言，跟小英子说男女授受不清？我都说自己是他妹妹了，这个理由显然不能用。
“叶子英子，过来帮帮忙。”门外，奶奶高声喊了一句，我连忙应了一声拉着小英子快速地走了出去。
……
夜，凉如水！淡蓝的月光自半开的窗台溜进来。
朦朦胧胧中才睡过去，偏又如这段时间的每一个夜晚一样，从恶梦中惊恐地翻坐了起来，一声呼喊才要出口，见身旁的英子翻了个身，我急忙捂紧嘴巴，下床打开门跑了出去。
蹲在门外，抱腿曲膝将脸埋起来，我不停地发着抖，指尖紧紧地掐进掌心里。自破庙里那件事发生了以后，那个情形就在我的脑海里扎了根，不停在我的梦里上演了一遍又一遍。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真的想要忘记的，可是为什么，这么难？
一件带着淡淡体温的衣裳披到了我背上，我连忙抹去眼泪，抬起头看到站在身边的人，我笑道：“我今天早上起床太晚了现在睡不着，冬生哥怎么也还没睡？”
“你每天晚上都这样吗？”冬生的声音很压抑，他背对着月光站在我身边，我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
假意地打了个哈欠，我笑着站起来：“没有，我就今天睡晚了点，现在好像有点困，我进去睡了，你也早些休息。”说着就转身进屋关上了门，他的影子却在门上贴了好久，直到我再次模模糊糊地睡去都没有离开。
……
乡下的生活来来去去也不过就是下田种地，吃饭睡觉，并没有什么新意可言。但因为心里有了一份安稳，再简单的日子也变得快乐起来。太阳下山的时候，我正在院子里收已经晾干的被单，小英子从外面兴冲冲地跑了进来，大声叫喊道：“姐姐，今天我们有口福了，冬生哥去镇上买了很多好菜回来咧！”
“那你今天可要多吃一碗饭。”我笑着应了她一句，抱起被单进了屋里。叔叔婶婶在京城做生意，家里比村里其他一般人家要殷实一些，所以小英子六岁了，还有点挑食不爱吃饭，虽然脸蛋很圆，身上却没长什么肉。
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刚好看到村里唯一一辆旧马车停在了家门口，马车上走下来三个人，其中一个正是早上就进城去了的冬生，另外两个是隔壁的米家二叔和村西边的肖家大哥，他们三个是一起租的马车进城的。此时三人正从车上搬着几个木盒往屋里面走来。
我连忙去屋里倒了三杯茶出来，出来的时候，他们东西已经搬好了，见米家二叔和肖家大哥上了马车要走，我连忙快步走过去：“米二叔，肖大哥，累了吧！先喝杯水。”
二人接了茶喝了，米家二叔笑道：“小叶子可真体贴，将来谁娶了你可有福了。”
肖家大哥也笑着附合：“就是，冬生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啊？”
冬生被笑红了脸，我连忙澄清道：“肖大哥，我跟冬生哥是兄妹，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关系。”
“行，不是就不是。”肖大哥笑哈哈地放下喝空了的茶杯，“小丫头，还害臊了！”
“小叶子你可要着紧了，不然等到哪天，冬生被我家二丫子抢去了，你可别哭！”米二叔也笑着将茶杯放到我托着的盘上。
这个，一时还真跟他们说不清了！算了，等以后冬生成了亲，他们自然就知道了。我笑笑没有作声，见他们俩驾着马车走了，我才将托盘端到身边的冬生面前：“还有你的。”
“我不渴。”冬生说着就进了屋里。我跟在他后面进去客厅里时，小英子已经打开了一个木盒，烤肉的熏香味迎面扑来，小英子惊喜地瞪大了眼睛，叫道：“哇，是烧鸡耶！”说着就要伸手去拉鸡腿，冬生连忙走过去拍下了她的手，道：“这是晚上的菜，一会儿热了才能吃。”
“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怎么买这么多菜？”我看着桌上堆满的盒子，不解地问，还都是熟食呢！
冬生看了我一眼，才说：“你比来的时候瘦了很多，姥姥说要给你补补。”
给我补补？我愣了下，忽地就湿润了眼睛，虽然只是萍水相逢，奶奶对我却绝不会比当年的婆婆差。这世上，还是好人多一些的。正因为有了这些萍水相逢，却真诚待我的好人，我一直都紧守着自己做人的原则，再如何不幸，再苦再难都谨记着不将不满迁怒到别人身上，命运不会永远不公平的，做人得懂得感恩，永远也不要怨天尤人，在这万丈红尘，纸醉金迷中迷失了自我。
小英子抬起头呐呐地看着我：“姐姐，你怎么哭了？是不是手上还痛？小英子帮你吹吹，吹吹就不痛了。”说着就拉起我的手对着我腕上已经结痂的伤口轻轻地吹了起来。
我没有拒绝，伸手抹去眼泪，笑看着她认真地嘟着的粉红小嘴。
“还痛吗？”吹了一会儿，小英子抬起头看我。
我揉了揉她细碎的软发，笑道：“刚才痛，小英子吹两下就不痛了。……奶奶我来！”
见奶奶提着一小蓝子青菜走进来，我连忙走过去要帮忙。奶奶笑着说：“不用了，你帮冬生把桌上的菜都搬到厨房去，顺便帮奶奶把火生起来，该做晚饭了。”
“好。”冬生一共买了九道菜，装菜的碟子都是早上从家里带去的，几个食盒也是从邻居家借来的。我思量着以后若是开了粥铺一定要想法子造一种方便食盒出来，不然，打包食物太麻烦了。
和冬生一起来回三次将所有的菜都搬到厨房，冬生就回屋去了。我在厨房里刚刚升起火，奶奶就已经洗好青菜拿了进来。
“你这孩子真是心灵手巧，什么都会，又孝顺又乖巧。忽然多了这么个好孙女，有时候，奶奶都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就怕一睡着睁开眼睛，你就突然飞走了。”接替下奶奶的工作，我一道一道的热菜，奶奶站在边上看着，似开心似惆怅地叹了一句。
“我从小就没有亲人，突然多了个这么好的奶奶，我才是幸运呢！”我笑着盛起锅里已经热好的最后一个菜——红烧肉，然后倒水刷锅，再将灶台上放乱的东西收拾整齐，所有的事情都忙完了，我端着菜预备走出厨房，才看见站在身边的奶奶望着我欲言又止，我站着等她开口，她几次张开嘴却又闭上了。我将手中的盘子放到灶台上，不由紧张地捏紧了拳头：“奶奶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今天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奶奶不想要我了吗？
“奶奶说了，你可别生气啊！如今奶奶孙子孙女外孙都有了，就差个外孙媳妇儿，奶奶是真的很喜欢你这个孩子，不知道奶奶有没有这样的福气？”奶奶这番话绝对是出乎我意外之外，错愕地望着一脸为难的她，我一时不知该给什么反应了。
奶奶见我没作声，连忙摆手道：“奶奶只是随便说说，你若是不喜欢冬生，就当奶奶没有说过这话。奶奶说这个，不是为了要你回报……”
“我知道。”我流着泪，笑着截断奶奶着急的解释，“奶奶是因为喜欢我才会这么说，不是哪一个长辈，都可以接受像我这样的残花败柳的。奶奶肯接受我，我很开心，真的！是我配不上冬生哥。”
“傻孩子，不要妄自菲薄。”奶奶拉住我的手，也红了眼眶，“这几天奶奶看得很清楚，你这孩子心眼实在，对谁都好，奶奶就是喜欢你，想让你一辈子都留在我们家。可是你是个好姑娘，不该这样孤苦一生。若是觉得你冬生哥还不错，就好好地考虑一下。”
“可是，奶奶都没有问过冬生哥的意思，也许他已经有了自己喜欢的姑娘呢！”我是决心要留在这里一辈子，那么嫁不嫁给冬生对我来说都没有区别，若是奶奶想要，也并不是不可以。可是冬生，那天破庙里的情形他都亲眼看到了，他也知道我刚刚小产，这村里的姑娘大都喜欢他，他会接受这样的我吗？
“没有。”冬生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背对着门的我回过头去，看到站在门边的人，我不由红了脸，他都听到了！奶奶故意说给他听的吧！
见他走进来，奶奶端起两碟菜无声地走了出去。
“我没有自己喜欢的姑娘。”冬生涨红着脸，这句话却是说得掷地有声，铿锵十足，“奶奶的话就是我的心里话。”
“可是，你也不见得喜欢我。”这个憨实的小伙子竟然敢当着我的面说出这样的大胆的话来，我真的很意外。之前，他每回不是一看到我就要脸红的？“而且，若是成亲了，夫妻二人就得相互扶持，终老一生。一辈子很长的，倘若以后你遇到一个更好的姑娘，你会后悔的。”我隐约能够猜得出他对我有一点点异样的情愫，但我猜那应该同情吧！没有经历过的人，大多分不清这两者之间的距离。
“我知道我只是个乡下小子配不起你，你要是不愿意……”
“不是，是我已经不够资格了，冬生哥值得更好的。”我急切地打断他的话，冬生淳朴善良又踏实，落河村的大叔大婶哪个不是盼着他做女婿，我不过是一个死了也没人牵挂的小孤女，从来就不觉得自己有多高贵，如今更是沧落到这番田地，是我配不起他。
“你已经是最好的了。”冬生急切地说了一句，立刻羞窘地低下头去。
我知道，他会是一个负责任的好男人，如果嫁给他，我一定可以就这样安稳地过一生吧！一辈子都呆在这小村庄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没有任何的不甘心，只是这一家人救了我的命，待我恩重如山。我怎能因为自己的自私毁了他的一生？狠狠心，我严肃地望着他道：“冬生，你曾经喜欢过别的姑娘吗？”
“没。”冬生很简短地回了一个字。
我道：“你没有喜欢过姑娘，你怎么知道自己对我是什么心情呢？你现在觉得自己喜欢我，可能是因为村里的人都拿我们开玩笑，他们说得多了，你心里才会有这种错觉，这在心理学上来说是很正常的。那天你在破庙里看见那样的我，我知道任何一个善良的人都会怜悯的，但是同情与爱情，这是两回事。”
“我不是同情你。”似乎是不知道该怎样表达，冬生酝酿了一会儿，才缓缓地说道，“那天在破庙里，你惊恐地瞪大着眼睛不停地流泪却叫唤不出来，双手被绳子磨擦得鲜血淋漓也不忘记挣扎，绝望地后退却无处可逃，我知道那时候的你恨不得自己立刻死去，看见那样的你，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还有一种感觉叫心痛。”
“可是你却从来都不愿将自己的伤口在摆放在别人面前，你知不知道，每每看见你若无其事的笑脸，我的心都快要疼得不能呼吸了。”
“我去了镇上，可是脑海里梦里，来来去去却全都是你的眼泪，你的笑，你手上的鲜血……”
“前天晚上，看见你一个人躲在墙角抱着自己发抖，我的心都要碎了，可是你却却说自己只是睡不着。那一整个夜晚我都无法睡去，总担心着你是不是又做恶梦了？”
“我心疼你短短的几天就瘦得皮包骨头，我心疼我们只是对你好一点点，你就感动到落泪，我心疼你昨天晚上又做恶梦了，为了不让我们担心就躲到门外偷偷的哭。”
“我真的好想去安慰你，可是我怕自己没有资格。我想要告诉你别再害怕了，无论做不做得到，我都会尽我所能地让你不再受伤。我想对你说，如果真的痛了，就哭吧！我的肩膀不够厚实，但是仍然想要给你依靠。我想要一直看着你，又害怕看到你。如果这样还不叫喜欢，那你告诉我，什么叫做喜欢？”
冬生望着我，一颗晶莹的泪珠从他眼中滚落了下来，我抬起头呆呆地看着他年轻而坚毅的面庞，他是认真的！我从来不知道，同样没有读过几年书的他能够说出这样一翻震摄人心的话来。
“我知道你不是小家小户的姑娘，不是我这样的农村小子配得起的，如果今天不是姥姥说出来，这些话我永远也不会出口。但是我说这些，不是要你回应什么，而是告诉你你很好，我对你从来就不是同情，而是心疼。我知道这些话肯定让你很难接受，我以后不会再说了，你就当今天姥姥与我的话你没有听到。”冬生说着转身就要出去，我飞快地上前一步从背后抱住了他：“如果冬生哥不嫌弃我，我就嫁给冬生哥了。”
我不求天长地久的约定，只愿能平平淡淡的就够了。白吟雪死了，金叶子也死了，从现在开始，我是丁叶子，我要为自己重新活过一次，只追求自己想要的。
被我抱住，冬生浑身一震，他转过身来，似是不敢相信地看着我：“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流着泪握住他垂在身侧的手，很肯定地笑着重复了一遍，“只要冬生哥不嫌弃我，我一定会做个好妻子。”
“真的？”冬生惊喜地反手握紧了我，激动到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才结结巴巴地说了声：“你你，你等我，我，我帮你买了一件礼物，我去拿给你。”而后匆匆地跑了出去。
傻小子，这样就丢下我了？一点都不浪漫，我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匆匆忙忙的背影。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一点都不浪漫，甚至是有些笨拙的反应，令我的内心里油然地生出了一丝幸福，与安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