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知青现在都被安排在知青点上居住了下来。自从郭福林家出事之后,队里再不敢让知青们住到社员家里了,大家怕遇到这样的事情,殃及知青,惹出祸端来。
生产队在办公室的旁边修建了两个院落,并在院里给修建了房屋。男女知青分院居住,一个院里住男知青,一个院里住女知青。队里把这个地方叫知青点,知青们也乐意大家把这里叫知青点。知青们都从社员家搬出来,一起住在了知青点上。
那些男知青一回到知青点上,就高声叫喊着让正在灶房里做饭的女知青申雪莹出来看新鲜。
申雪莹现在已经不再当放牛倌了,知青点修起来了,她被大家推选成了知青点上的伙食管理员和炊事员。除了她,队里还给派了赵楠的妈,由赵楠的妈专门负责给知青们做饭。现在,知青们的“待遇”已经得到了很好的改善,中央专门下发了照顾知青的文件,要求地方上一定要关心知青们的成长,改善知青们的生活条件。同时还给拨了经费,帮助知青们克服生活和劳动中的困难,认真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申雪莹听到知青们大呼小叫地喧闹,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就从灶房里跑出来观看。她刚走出门,就见一道白光向她“飞来”。那“白光”在她的头顶上一闪,嗖地一下便缠在了她的脖子上。申雪莹没有看清那是一条死蛇,她只觉得脖子被一条冰凉滑腻的绳子缠住了。那是一种恐怖的冰凉的感觉,她伸手从脖子里扯下那条冰凉的“绳子”。申雪莹从脖子里扯下来那条“绳子”,才看清那是一条大蛇。她顿时吓得惨叫了一声,一跤跌倒在地上昏死了过去,身下也立刻湿了一片——原来申雪莹吓得小便失禁,尿液流了出来,把整个裤裆都弄湿了。大家见申雪莹跌倒在地上,鼓掌欢呼起来,为自己的恶作剧取得了如此刺激的效果欢呼雀跃。但是,他们很快便吓得变了脸色——他们发现申雪莹一跤跌倒,再也没有动静了!等一等还不见动静,大家赶紧围拢过去。他们走近申雪莹,但见申雪莹牙关紧咬,脸无血色,情形竟像是死去的一般。
知青们吓坏了,以为申雪莹被吓死了。他们赶紧扶起申雪莹来使劲摇晃,高声叫喊申雪莹快快醒来。喊一阵,仍然不见申雪莹醒来,有胆小的,早吓得哭起来了。
赵楠妈一开始听见知青们在叽叽喳喳地笑闹,后来却听见申雪莹惨叫了一声,紧接着便听见知青们高声叫喊申雪莹的名字,有人还哭闹起来。她不觉吃了一惊,隐隐觉得申雪莹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一种不祥的感觉猛地罩住了她的全身。
她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计,连忙从厨房里跑出来。
赵楠妈一出门,便看见申雪莹躺倒在地上,一伙知青正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围在申雪莹的身边焦急地乱喊乱叫。赵楠妈知道出了大事,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她顾不得许多,赶忙分开人群钻进去,一下子扑倒在申雪莹身边,赶紧把申雪莹抱在怀里,用手掐住申雪莹的人中,大声呼喊申雪莹醒来。
赵楠妈吃惊不小,她千万没想到申雪莹满脸嬉笑地走出门去,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却成了这样。
赵楠妈也吓得哭起来,她一边捶打搓揉申雪莹,一边哭着问道:“你们把她怎么了?怎么一眨眼的时间,她就被你们弄成了这样?”
赵楠妈也顾不得知青们的回答,连忙扳开申雪莹的嘴,把自己的口对在申雪莹的嘴上,使劲给申雪莹吹气。并叫知青们使劲按压申雪莹的胸膛。
赵楠妈一边抚弄申雪莹,一边叫知青们赶紧找医生,一边不停地给申雪莹吹气。抚弄多时,申雪莹才呻吟着醒转过来。
直到这时,赵楠妈才从知青们的互相埋怨中听出了一些端倪,原来申雪莹叫一条死蛇惊吓得昏死了过去。
赵楠妈弄清楚申雪莹是被死蛇吓坏的,就一边安抚申雪莹,一边拖长了声音给申雪莹叫魄(一种迷信方式,认为人有三魂六魄,如果受了意想不到的惊吓,那些魂魄就会被吓跑。吓跑了魂魄,自然是很不好的事情,轻则要得重病,重则就要丧命。吓跑了魂魄,要及时叫喊招领,喊一喊,叫一叫,魂魄醒安静下来,就会重新附体)。
赵楠妈喊道:“莹莹哎——不要害怕!莹莹哎——回来!”
赵楠妈一边搓揉申雪莹的胸口,一边给申雪莹叫魄,直到申雪莹完全清醒过来。
申雪莹一清醒过来,就吓得惊叫起来,一叫喊,就又吓得昏死过去。反复再三,才慢慢平静下来。
这么折腾了一个中午,等蔡洪发前来给打了安定针,情况才慢慢好了一些。这时,大家才注意到,申雪莹的衣服已经全被冷汗湿透了。满头青丝,也被汗水湿透,成了一团乱麻,申雪莹特别喜爱的那两只束拢头发的蓝色发卡,也不知在什么时候遗失了。
赵楠妈也是一身汗。申雪莹俯在她的怀里,紧紧地抱着她,浑身筛糠似的发抖。赵楠妈见申雪莹吓成了这样,就一边好言安抚申雪莹,一边数落恶作剧的知青们,说不该开这样大的玩笑,说这样开玩笑,真能吓死人呢,你们这些娃娃真是苕得厉害。
申雪莹瘫倒在赵楠妈的怀里,浑身软得没有一点力气,六七个女知青扯胳膊抬腿,抱头托腰,才把申雪莹弄到宿舍里去。
宿舍里,赵楠妈让姑娘们把申雪莹的衣裤脱掉,然后打来温水,给她仔细地擦洗净身子,这才把申雪莹放到了她的床上去。
赵楠妈叫知青们把申雪莹放在床上睡好,然后又向知青们讨要了一些纸张,说申雪莹叫蛇神冲了,她要给申雪莹疗病祛邪。
赵楠妈把这些纸张折一折,然后用手撕扯成一串一串的纸钱,又去灶上舀来了一碗清水,放到申雪莹的头下,又叫知青们点燃了油灯,这才念着一些咒语,抓起那些纸钱来,给申雪莹疗起病来。疗了一阵,她又把那些纸钱点燃了,让那纸钱燃烧着,又给申雪莹疗了一回。等纸钱烧完了,却把纸灰儿捧到水碗里,端着这个水碗,最后一次给申雪莹疗了一遍,这才把浸泡着纸灰儿的凉水泼到门外边去了。
做完这些事,赵楠妈说:“等一会,她就瞌睡了。睡一觉起来,就啥事情也没有了。”
出了这样的事情,大家的心里都不好受,他们千万也没有想到,一个玩笑,竟开出了这样严重的后果。
正在这时,马啸来了,他因为等不到知青们去记工,就到知青点上来看知青们为什么没去记工。来了,才知道申雪莹叫死蛇吓坏了。他责怪知青们不该开这样的玩笑,说这是瘆虫,谁不害怕呢?就找到了被知青们扔在床底下去的死蛇,说他要把它带走,免得再生出祸端来。
马啸给大家记完工,走时就把那蛇带走了。他说,这是晦气的东西,没有多大用处,但是,如果把它放在瓶子里,让太阳慢慢地把它晒成油,用这蛇油涂抹人身上的杂痘烂疮,却又有很好的疗效。
这的确是晦气的东西,吓坏了申雪莹,知青们都很后悔。他们后悔不听刘万忠的话。工地上,刘万忠就说,蛇是很灵气的动物,它的记性很好,就是死了,也会报仇。它既能把冤情报告给它的同伴,由它的同伴们替它报仇,自己也会想出办法来报仇,因此,千万不能把这种晦气的东西往家里带。谁如果敢把蛇带到家里去,替它报仇的蛇就会在黑夜里钻进谁的被窝里去,吓死人呢。当时,知青们并不听刘万忠的“鬼话”,说刘万忠在故意吓唬他们。现在想起了,刘万忠的话竟然应验了。马啸要把这晦气的东西带走,就让他带走好了。
刘万忠不让知青们把那死蛇带回村子里去,自然有他自己的说法。但是他的这个说法却又不能说出口来,他怕说出来会被人抓辫子,说他是“牛鬼蛇神”。刘万忠的老婆胡巧娥是个神婆子,他深受老婆的影响,凡事都爱讲个“三六九”,做什么都会疑神疑鬼,生怕得罪了神鬼。为了这些,他没有少挨大队里的批判。刘万忠尽管为此挨了不少批评,但一到关键时候,他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嘴,还是要“胡说八道”。刘万忠号称自己也顶着一个神位,他说他是一个“善人”。尽管他一再表白自己是一个“善人”,但大家并不相信他的说法。大家知道,敬神敬鬼、烧香拜佛的人,多是行善积德之人,一般不会干杀生害命的事情,但是刘万忠却是一个打猎的好手,他用细细地绳子做扣子,抓兔子、抓野鸡,很少有失手的时候。这样一个杀生害命的人,他能是“善人”吗?大家对他的这种说法嗤之以鼻。
刘万忠是个好猎手,他时不时总能抓到野兔、野鸡之类的野物给自己解馋。他在野兔、野鸡经常出没的地方下一个套,过不多久,就能够抓到野兔或者野鸡。他在吃野兔、野鸡开荤戒的时候解释说:“它撞进我下的套扣里,说明它的气数尽了。气数尽了,阎王爷就来收它,让它转生享福去呢!我杀它,那是帮他脱孽呢。”或者却这样说,“这是老天爷送来的礼物,如果不收,也是有罪过的。”
人们知道这是刘万忠的狡辩,他所说的这些话都是骗人的鬼话。他是沙狐狸,他什么时候都是很精明的人。但是,人们又不能不相信刘万忠的话,因为他的话有的时候确实很“神”。他自己说,他顶着一个神位,有时候,在一种不知不觉的情况下,神仙会事先告诉他一些事情。今天发生的这件事情,在他来看就不同寻常。小伙子们挖出蛇来的时候,他首先联想到的就是以前儿子在沙漠里挖出的那条大蛇。他感到,那条蛇和这条蛇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必然的联系,它们的一再出现,很可能正是在给人们发出某种特别的暗示呢。
后来,那蛇被小伙子们打死了,刘万忠的心里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那感觉像是悲伤的感觉,又像是害怕的感觉。不过,这感觉只是在他的心中闪了一下便消失了。但是,当知青们要把死蛇带回村里时,那感觉却突然异常清晰的明确了:不能把死蛇带回村里去,它会给人们带来灾难!
那是一个意念,也就是他经常说的“神的旨意”。这意念像闪电般明亮,像电流一样迅疾,它震荡烧灼着刘万忠的大脑,使他的心跳加快了许多。因为有了这样的感觉,他便极力阻止知青们把死蛇带到村里去。他说蛇是土神爷的使者,它的出现,表明土神爷已经发怒了。土神爷发了怒,那是可怕的事情呢,轻者,天刮大风,掀起黄风黑浪,沙土埋压庄田,重则,就要出事死人呢!
知青们不相信这话,说这都是迷信!
中午,申雪莹被吓得昏死过去,知青们这才觉得刘万忠的话是有道理的。
知青们觉得刘万忠是有些灵异的,就去询问其中的道理。
刘万忠说:“好像是神的意思,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情。但是,事情还没有结束……”
“还要发生什么事情?”
知青们有些害怕。
“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但是到底要发生什么事情,我也说不清楚。”
刘万忠告诉大家说,在他的心中,有种声音告诉他,这还不是这条死蛇昭示的事情,它昭示的事情远比这件事情大得多——那很可能是一场灾难。至于是一场怎样的灾难,他却说不出口来。刘万忠说不出自己的预见,他却想起了一件早年听过的关于土神爷发怒,黑风暴掩埋了沙洲城的故事来——那故事所说的事情发生在什么朝代,已经不得而知,但故事却记得很清楚。
故事是这样的——
那时,沙洲城乃西部一物博民富、商贾如云的都市,市中百姓过着忧虑皆无安逸闲适的生活,其昏昏然不知冷暖疾苦,悠悠乎难辨人情世故,至于世事更迭,秦亡汉兴之事,更是不得而知。
一日,有二僧忽至城中,时人观之,相貌甚丑,多以为怪,俱曰异人。此二僧一脸青,一脸红,脸青者穿黑,脸红者著黄。二僧衣服褴褛,遍体秽垢,行为举止异于常人。
二僧至城中讨吃要喝,风餐露宿,不觉期年。
数年来二僧遍行城中,并无几人体恤,独城南一户人家颇为照顾。此家媳妇先逝,唯余爷孙二人,孤苦度日,心甚悲戚,时有无奈之慨叹。爷孙见二僧可怜,哺以粥饭衣服,数年未见其烦。
忽一日,青黄二僧前来拜别,言功德已满,意欲归山。将行,授以密要。曰:“介子逢难日,青柳去复来。满城炊烟灭,黄龙沙边卧。夜半风声起,负谷朱门出。绕木三日行,行行复行行。粮绝水尽时,大梦方觉醒。”恐难解其意,又嘱二人在庭院中植三丈三尺长木,于清明节前夜风初起之时出门,扶木而行,待水干粮绝之时,自知后果。
爷孙二人不知其妙,询问缘由,却道天机不可泄露。后,天行风暴,日月失辉,昼夜难辨,走石飞沙,三日方谢。
爷孙二人尊瞩行事。待得风停沙落,光明复来,展眼四顾,但见黄沙堆浪,四野凋敝,城池不再,人家尽灭。凄惨哀绝,恍如梦里。
爷孙二人相对而泣,方知人之立世,不过游戏一梦,金银珠玩,皆身外之物,人情冷暖,应为立身法宝。
此后,二人离开了沙洲城,四海云游,教化世人多行善事,勿做奸谋,终于功德圆满,位列仙界。才知道那青黄二僧,并非一般僧人,其实是两个得道的蛇仙……
刘万忠于这个时候忽然冷不丁地的想起这个故事来,他觉得非同寻常,觉得这故事中似乎也蕴含着什么特别的意思。他尽力推考,希望能够从中悟出什么玄妙来,但终究弄不清它的含义,只好怏怏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