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工这天,金沙湾里热闹非凡,只要是地方上有些名气的人,就都被请了来看新鲜。当然,镇里的领导们也都被请来了。按照刘万忠的说法,请他们来,主要是为了压服地方上的神灵,免得这些神灵不服胡乱闹事。他说镇里的领导们都是有“功名”的人,“军令大过神灵”呢,他们来了,什么样的神灵就都得给让路,破土挖井也就安全可靠了。
挖井的地方,定在金沙湾东边的夹墙沙那里,刘万忠说在这个位置上挖井,地下的水路跟刘家井的水路处在一个线上,保证能挖出水来。大家也都认为他的判断没错,因为按照地面上的山形地貌来看,刘家井的那条水系,也应该是要经过这里的,说不定这个地方正好还是一个水泊呢。
位置选好了,又确定井口。刘万忠先用罗盘照着远处的山形确定了方位,再按照东南西北的方向在地面上钉了桩,在木桩上拉上了红线绳子,找出中桩所在的位置,在那里钉上了中桩,然后才围绕中桩,用一只刮削得非常逼真的桃木剑在地面上画了一个圆圈。他说木能克土,这样一来,挖井的时候就很顺利了。用桃木剑画过了,又用白灰撒在刚刚画过的地方,大家就看到了一个直径一丈大小的圆圈,大家都明白,这个圆圈应该就是即将要开挖的井口了。
井口确定好,风水先生择定的良辰吉时也到了,大家说金沙湾里挖水井,是地方上的大事情,为了图个挖井利顺,开工前应该好好地讲究讲究,不光要杀鸡宰羊祭祀神明,还应该请有“功名”的官人来剪彩破土,压服敢于作祟的妖孽鬼神。
刘万忠说这是当然的事情,建功立业呢,哪能马虎从事。他按照大家的建议,买来了香火纸张、羯羊公鸡,准备祭土安神。又亲自去了一趟镇上,邀请杨书记前来剪彩破土。刘万忠解释说,非得有功名的人给破土,才能给带来好运。杨书记听了刘万忠的话愉快地接受了邀请,说这是好事情,他非常乐意给大家办这样的事情。
一切安排顺当,刘万忠觉得人手还是不够用,便又请了村上的年轻人来帮忙。郭云、王润德、郭宗玉这些人是少不了的,而且,将来挖井也少不了这些人。因此,他们一早就被刘万忠请了来。除了这些人手,刘万忠还请了一些地方上有名望的人来给支撑场面上的事情。结果一来二去,竟然就把剪彩破土的事情,办成了比娶媳妇嫁女儿还要隆重的大事情。
前前后后准备了半个月,才把剪彩破土的事情准备妥当。这天,终于到了正式举行剪彩破土的时候。一切按照刘万忠事先安排的执行。郭云、王润德、郭宗玉、马啸一伙被安排来担任杀羊宰鸡的“刽子手”,他们早就把献牲的白公鸡、羯羊抓来了,把它们绑翻在井口旁边,专等吉时一到,杀牲祭神;宋队长、刘万东、刘会计等几个老汉,却在刘万忠画的那个圆圈中间架起了一个柴笼,在柴笼里放了五副五色彩纸,准备时间一到,连同这个柴笼,将五副神钱一起烧掉,答报天地四方的神仙;赵长生、郭长喜这些小青年则拿了炮仗准备放炮,刘万忠要求他们,一定要在杨书记的铁锨入土的那一刻放响炮仗,并要求郭云、王润德、郭宗玉、马啸几个等炮仗一响,将羯羊和白公鸡杀掉,用羊血鸡血祭神祭土;又给杨书记和几个镇上的领导发了铁锨,让他们站在井口周围站着,等时辰一到剪彩破土。
刘万忠安排好了一切人等,这才一脸虔诚地跪在井口的北面对着井口烧了几张黄纸,一边摇着铜铃铛儿,一边敲起木鱼儿开始念起经来。
各路人马都不敢随便乱动,一起围拢在井口的周围,准备随时听从刘万忠的调遣。
杨书记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见大家一脸严肃,心中竟然有些发慌,两条腿竟然不自觉地发起抖来。
刘万忠念了一阵,看看太阳已经到了正午时刻,就停住念经,从地上站起来,说吉时吉刻到了,准备杀牲祭土。
待命多时的各路人马,听见刘万忠说吉时已到,立刻慌乱起来。刘万忠也不管大家各自忙乱,摇着铜铃铛快步绕着井口转了三圈,然后径直走进画在地上的那个圆圈里,对着那个柴笼念了一个歌诀,然后大喝一声,叫点火烧纸,恭送各路神仙归位。
刘万东听见叫点火,便赶紧跑到柴笼跟前去点火。但是他连划了三根火柴却没把火点着。不知什么原因,这一刻刘万东的手突然发起抖来,剧烈地抖动使他无法将火柴正常擦燃。紧张中他把第一根火柴的头给擦断了。擦断了火柴头,让他有点着急,一急第二根火柴又被他弄断了。两根火柴没擦燃,刘万东已经急得冒出汗来。他抖索着手连忙掏出第三根火柴来,使劲擦燃,结果非但没擦燃火柴,竟一下子将擦火的磷皮也给擦破了。
赵长生见刘万东半天点不着火,赶紧过来帮忙。赵长生倒是伶俐乖巧的,那火一下子便被他点着了。但是随着大火的燃起,赵长生手中的炮仗也噼里啪啦地爆响了——原来,赵长生一门心思点火,却把手中的炮仗给忘了!
炮仗一响,本来慌乱的人们愈加乱成了一团,因为按照刘万忠的安排,炮仗应该在杨书记剪彩破土的那一刻才能响起,而且炮仗一响,羊头鸡头就要落地。如今刘万忠还没宣布剪彩破土,炮仗却已响了,人们一下子没了主意。
刘万忠急了,赶紧叫杨书记破土。
杨书记听见刘万忠让他破土,也顾不得多想什么了,赶紧走到先前画好的圆圈里,挥动铁锨便挖起土来。
郭云、王润德几个牢记刘万忠的叮嘱——杨书记的铁锨入土,羊头鸡头就要落地——紧盯着杨书记的一举一动。这时,他们见杨书记走进表示井口的圆圈里挖起土来,便一把抓住羯羊的头,让羯羊亮出脖颈来,用了明晃晃的大刀,照准羊脖子就抹了一刀。羯羊只是痛苦地悲鸣了一声,就没有了第二声惨叫,因为它的脖子已经被凶狠的男人们割断了,人们可以看见羊的脖子里殷红的鲜血和着噗噗乱冒的气泡在汩汩地涌流,它的身体则在痛苦地战栗发抖。
男人们欢呼着,提拎着鲜血喷溅的羯羊,绕着井口奔跑起来,让它殷红的鲜血,洒湿了井口周围枯干的土地。
鸡头也被砍了,只是一刀,那个刚才还在左右顾盼的鸡头,这一刻已经滚落在焦黄的沙土中去了。
失去了头颅的公鸡,拼命地挥舞着它的指爪,不停地扭动着它的脖颈,将它的滚烫的热血胡乱地喷溅到人们的身上。
宰杀了公鸡,用鸡血祭土的马啸非常恼火,他的衣裤被喷溅的鸡血弄脏了,让他更像一个夺命的刽子手。他正要气恼地扔掉没头的公鸡,心中忽然产生了一个给人使坏取乐的主意:“不能只脏了我一个!要脏,大家都脏!”
马啸这么想着,不由嘿嘿地奸笑起来——他被忽然想到的坏主意逗乐了。他哈哈大笑着,执著没头的公鸡向人多的地方跑去,跑近了,便将没头的公鸡一下子向毫无准备的人群扔去——他要让喷溅的鸡血将更多的人弄脏!
失掉了束缚的没头鸡,尽情地宣泄着痛苦和恐惧,它啪啪地煽动着翅膀,在人群中胡飞乱撞,企图逃脱死亡的恐怖。
人们吓坏了,惊叫着四散奔逃,情形很像是一群突然被炸弹炸散了的鸡子,又像被恶狼惊散了的羊群。
谁也没有料到马啸会开这样的玩笑,他们嘎嘎地惊叫着,惊慌失措地躲藏着,唯恐躲藏不及被疯狂挣扎的鸡给抓伤。尽管人们逃得比兔子还快,但还是有躲闪不及的被乱飞乱跳的鸡弄脏了衣裤。遭了马啸“暗算”的,心中愤愤不平,但也不好跟人家计较,只好用了恶毒的话来诅骂马啸,马啸却开心地大笑不止。
看着眼前混乱不堪的场面,刘万忠着急气恼得直要跺脚。本来,他是要举行一个严肃认真的破土仪式的,却千万没料到被马啸一伙搞成了一团糟,这让他先前本很愉快的心情一下子冷落到了极点——但凡做一件事情,如果没有个好开头,十之八九,就没有好下场——一个巨大的阴影,悄然罩住了刘万忠,使他满心里充满了对未来事业的担忧。
糊里糊涂地破了土,立了井架,整个仪式就结束了,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就要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用自己勤劳的双手,开挖充满了他们美好希望的地下水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