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冯子，别看他年轻，干啥都有他自己的说道。天快亮的时候，他突然下令，要部队向城内进攻。我问：‘现在就不怕没好果子吃了？’他说：‘现在撤离红格尔图的敌人，已经被我们堵在野马沟挨揍。土城子里的敌人，已经变成了惊弓之鸟。趁敌人还没摸清我的底细，马上攻城，敌人必然会弃城逃跑，这座古城堡就是我们的了。’果然，我们几炮轰开城门，士兵们嗷嗷叫着冲进城，近千名真鬼子、二鬼子没敢摆开架势跟我们交火，就冲出东门逃跑了。你瞧，这不神了？事情都按他说的话来了！依我看，这人啊，只要不是傻子，多上几回战场，就能变成诸葛亮。就说那个冯成杰，平时看着没啥心计，有时候好像还有点缺心眼儿，怎么一上战场，就好像‘头顶上拔毛，脑门上生窍’，百眼眼全开了呢？”
祁存哲说：“那愣小子，在正事上不缺心眼儿。”
邱丽娜又乘势接上了话茬：“你说他愣，这次我还真的见他耍了一回愣。分配战利品的时候，他和一个团副动了家伙。”
“怎么回事？”祁师长似乎又来了兴趣。
“拿下土城子，缴获了一批战利品。冯成杰把粮草留给了独立团，把枪支弹药分为两份，一份给了巴特尔的骑兵，一份留给了警卫营。独立团的李副团长赶来知道情况后，大为恼火，朝冯成杰吼叫起来：‘姓冯的，我命令你把缴获的物品全部给我留下！这里有的是团长营长，分配战利品，还轮不到你个小连长自作主张！’你猜冯成杰说啥？他说：‘李副团长，难道你不知道，战争只认结果，不认官衔吗？你独立团打胜仗分战利品的时候，我没向你要过一根针。土城子是突击营拿下来的。我的官衔再低，也是前线作战的指挥官，我就有权分配战利品。那些粮草，如果你不想要，我通知军需部派人来接受，等到你需要的时候，再找军需部去领。’几句话把李副团长噎得说不出话来了，掏出枪指着冯成杰吼道：‘我，我枪毙你！’围在四周看热闹的警卫连士兵、牧民骑兵都啪啪啪地端起了枪，一起把枪口对准了李团副。冯成杰没动枪，他向身边的几个警卫兵摆了摆头说：‘去，帮李副团长把枪放下。防止走火伤人！’几个护兵冲过去，三下五除二，缴掉了李副团长的枪。我一看，再不管就会闹出乱子来，赶忙出面调解。我说；‘算了，算了。不就几条破枪、几箱弹药嘛，分给谁都一样，谁需要就到师部去领，何必为这么点么小事大动肝火？就在这时候刘尚武来了，问明情况后，把那个老李狠训了一顿，才把这事摆平。”
祁存哲笑道：“这愣小子还真有点得理不让人，有理不怕官的劲头！要是别的连长早就吓得尿裤子了。那个老李也不像话，难道他不知道人家是红格尔图解围作战的前线总指挥吗？仗没打好，还摆架子，太过分了！”
邱丽娜煞有介事地说：“老祁，你可要小心，我看，说不定哪天，那愣小子也会跟你顶牛！”
祁存哲起身欲走：“人嘛，谁没有点子个性？只要不违抗军令，闹点小脾气没啥。”
四
庆功宴结束后，在接着举行的庆功会上，全师有近百人因战功受到了通报表扬和升迁职务的嘉奖。冯成杰被任命为独立团团副兼警卫营营长。余大伟也因培养下属有功，被提升为独立团团副。两个人同时被授予少校军衔。在宣布过嘉奖令之后，许多就人窃窃议论：余大伟打了败仗，凭啥给他升官？这肯定是副师座胡搅缠，师座求全让步，相互妥协后作出的决定。警卫连连长由方正文接任，巴特尔被提升为连副兼警卫营的蒙语翻译。
参加完庆功大会，方正文把他的连队带进那座闲置的大仓库里，安排住宿、搭建锅灶，刚把诸事安顿停当。冯成杰来了，他发现许多中年士兵蔫兮兮的打不起精神，年纪大的老兵发蔫，年轻的小兵想乐不敢乐，整个连队也显得有些冷清，没了那种打过胜仗后应有的喜庆气氛。仔细一打听，才知道是两个方面的原因引起的：一是享受犒劳的时候，又想起了牺牲、受伤的弟兄，心里难受；二是为了小营花。有人说，能把营花带来一起庆祝胜利那该多好！方正文却告诉大家，他的老乡回了四川，把营花带走了，来信说孩子最近得了肺炎，病得很厉害，搞不好就永远见不着了。
为朝夕相处突然离去的弟兄悲伤，可以理解；而这么多大男人，为一个非亲非故的小女孩儿担忧，还给大家带来如此大的情绪波动，冯成杰想不出解释这种现象的理由，也想不出合适的话来安慰大家。他叫住一个平时很喜欢营花的班长细问根由，那个班长眼泪花打着旋旋说：“你没孩子，当然不知道我们这些当了爹的人的心情！”
“我确实说不清，请大哥指教。”
“想自己孩子的时候，看看营花心里就会好受些。现在只能干想啦！”
“哦，我明白了！”冯成杰点了点头。他茅塞顿开了，真的明白了。他有过类似的情感体验，他在特别想念妻子李珍玉的时候，就想找个借口去见见宋琼，给思亲的情绪暂时找个寄托，心情就会好一些。大家的心思和他同出一辙。
夜深了，冯成杰来到做过仓库会计室的小屋，这是方正文为他准备好的营长办公室兼宿舍。他在木板床上铺好被褥，正准备睡觉，祁玉龙提着一瓶酒，端着一盘手抓羊肉来了。这小子今天有点异常，他看了看冯成杰刚换上的领章和胸徽，显得格外大度。扬了扬酒瓶子说：“老弟打了胜仗，又升了官，败军之将祁玉龙，白天没敢露面，乘夜来为你单独庆功！”
冯成杰说：“一次小胜利，有什么值得庆贺的？”
“小胜利？你未免太小看自己了吧？”祁玉龙把酒肉放在桌子上，一边拿过饭碗斟酒，一边说，“你知道师部的那些老副官、老参谋是怎样评价这次胜利的吗？”
见冯成杰摇头，祁玉龙说：“你也知道，这些人都不是平地上卧的狗。尤其是对打仗的事，叫他们说个对、说个好，可真不容易。”
冯成杰笑道：“自己做过的事，能听到有人吹毛求疵，也是好事。你说吧！”
“对红格尔图解围战，吹毛求疵的人少，说正话的人多。他们说，你打了一场在独立师历史上具有特殊意义的胜仗。”
“特殊意义？”
“特殊之处有三：一是第一次用装甲车拖着大炮配合骑兵作战；二是第一次把武装起来老百姓请来，同正规军一道作战；三是以少胜多也很少见，并且有力支援了兴和决战。就这三点，还不够特殊吗？他们说这是一场经典之战。”
“什么经典之战？有点过奖了吧！”
“过奖也好，过誉也罢，都是他们说的，本人基本赞成。来，让我们为这场特殊的胜利干杯！”
冯成杰端起酒碗：“为咱们哥儿俩能在战场上相聚，干杯！”
喝一会儿酒，吃了几口肉，祁玉龙说：“有人说，只有愣头青才敢像你那么干。我仔细想了想，觉得这话说有些道理。说句实话，我没想过要那么干，即使想到了也不敢那么干。因为实在太冒险了！我听你说过，冒险加智慧就能创新。所以我说，这次你是‘冒险精神加周密计划’，才干成了那件事，不知我说得对不对？”
“那是李先生说过的话，他还说过另一句话：‘一个人要想干成别人想干而不敢干的事，就必须具备智慧、自信、不计较个人得失这三条。’把两句话合起来，可以把创新精神理解为智慧加冒险。像这次去打土城子，我只想着如何打败鬼子、解救我们被围困的弟兄，想好了招数，自信能够打赢，不怕丢官丢命，就那么干起来了！”
“哦！刘参谋长常说，青年人要干成几件事，就要有点愣头青精神。你这一说，我更明白了，冒险加创新，也是愣头青精神！来，为愣头青精神干杯！”
“干！哈哈……”兄弟俩笑着再次端起了酒碗。
祁玉龙拿起一根羊骨头，撕下一块肉，递给冯成杰问：“我一直在纳闷，听你说过军民联合作战，你怎么能想到去请苏木查布的牧民骑兵，而且就知道一定能够请得动？”
冯成杰说：“这是事先谈好的事。不久前，刘参谋长派我去了一趟苏木查布草原，那位王爷，悟清了最好的练兵是参加作战的道理以后，不仅请求我们派人帮他训练骑兵，还请求我们有机会就带着他的骑兵参加实战。他的请求，我代表刘参谋长都答应了。机会来了，我咋能失信于人？”
“噢，是这么回事啊！”祁玉龙端起酒碗说，“下次有这样的好事，可别忘了叫上祁某人。为了你不失信于我，咱们再干一杯！”
“干！”
放下酒碗，祁玉龙说：“还有一件事，我要提醒你，这次打完仗，你是不是和那个李副团长干了一仗？听说还动了枪？”
冯成杰感到吃惊：“有这么回事。是他拿枪顶着我，我没掏枪。怎么了？”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有人正拿这事做文章呢，你要记住，‘出头的椽子先烂’‘官大一级压死人’，今后，干出人头地的事要多掂量，千万别跟比你官大的人顶牛。”
“谢谢你的忠告。回敬你！”
碰过碗，祁玉龙喝了一口酒，又把酒碗伸过来说：“来，顺便再喝个暂时告别的酒！”
“又要到哪里去深造？”
“不是去深造，是回师部留守处。刚接到的命令，叫我领着我的那几个同行，去挖抓破译敌方密码的事情。”
“噢，是这样啊，祝你马到成功！”
就在两个年轻军官把酒庆功的时候，土城子战事又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