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1月16日。
上午，刺骨的东风刮个不停。敌人攻进了山谷，又搞了半天夺路战。敌人进攻的势头明显减弱，大部分伪兵跟进山谷后，躲在大石头背后，鬼子的督战机枪不在屁股后面打响，他们的脚就不往前挪。
弹药不多了，敌人冲上来了，官兵们把夜里备好的石头派上了用场。当敌人三三五五的冲到阵地前沿的时候，就开枪，摔小石头；当敌人成群结伙的涌过来的时候，就摔手榴弹，朝坡下推大石头。敌人被枪弹加石头打回去，撤出山谷，再没露面。
下午，敌人没有出动。观察哨所来电话说，敌人的军官们都朝敌军司令部所在的小村子走了，鬼子兵和伪军都龟缩在毡房帐篷里没有出动。
“敌人一定是开军事会议去了。田中这老狐狸，还会耍什么鬼花招？不就是仗着人多吗？除了搞羊群战术，量你也再拿不出什么新招了。我已经准备好了，那你就来吧！”冯成杰放下电话说。他打发传令兵通知各连，立即把队伍带上阵地，继续准备石头。不一会，阵地上响起了镐头铁锨刨撬石头的叮当声，官兵们合力抬大石头的号子声。
冯成杰在营指挥所里修改文稿。他想利用暂时没有战事的难得时机，去兑现他对方正文的承诺：拿起文化武器，去打思想战。
冯成杰的判断没错。一小时后，田中向他的营以上军官们宣布了他的攻占红格尔图的新策略。他说：“对方用石头开战说明了什么？说明他们的弹药快用完了。我们控制着所有进出红格尔图的通道，近期内他们根本无法得到弹药补充。所以，从现在起，我们要用更大规模的集团进攻，更密集的进攻频率，迫使对方把弹药尽快消耗殆尽，到时间，他们就会束手就擒，红格尔图就是我们的了！”
没有听见枪炮声，乡亲们又来送食物、燃料。来了二百多人。镇长送来了三十多个自愿参加作战的自卫队员，冯成杰给他们配发了弹药，分配到了各连。又让勤务班背来了三十支缴获的步枪，交给镇长，让他带回去充实镇自卫队，冯成杰对镇长说：“对不起了，我们的弹药快要用完了，这次不能给你们配子弹了，以后给你们补上。”
镇长说：“有枪就行了，子弹我们还有。”
镇长领着人带着枪，满心欢喜地离开阵地。
送走镇长和乡亲们，巴特尔带着几个士兵，送来了重新加工好的三箱炸药，杜伟也同他们一起来了。记者先生一走进门，就连搓手带跺脚地连声喊道：“冻死啦！快把人冻死啦！”
“怎么，你没走？”冯成杰吃惊地问。
宋琼捂着嘴、吕萍扭过头，都在嗤嗤窃笑。
“我为什么要走？这里三百人顶着七千鬼子激战，正在创造轰动中国、震撼世界的最好的新闻！我为什么要走？”杜伟摘下眼镜边擦边说。
巴特尔插话说：“他根本没走，一直猫在镇子上。”
冯成杰说：“写新闻不待在村子里，跑到前沿来干啥？是不是想吕军医啦？如果想说悄悄话，我们就离开一会儿，给你们行个方便。”
“没那个意思。我是来求援的。”杜伟戴好眼睛说，“镇邮电所的那几个胆小鬼早就溜了。我想借用一下你的电台，给报社发份新闻稿。就几行字，不会耽误你们的军情大事。”
“行，一条好新闻，胜过十万兵。能不能发出去，你找宋副官。还没吃午饭吧？那就吃块大饼夹肉。”冯成杰说着递给杜伟一块夹好酱肉的大饼，又拿过几块大饼和一包酱肉，递给巴特尔，分给了来送炸药的士兵。
冯成杰看着那几箱炸药沉思了片刻，打发传令兵叫来了炮排排长韩干三说：“我再给你两箱炸药，你要让开山炮每天多响几次，叫敌人在山口上去收尸！”
“是！我马上叫人来搬炸药。”韩干三拉着瘸腿走了。
冯成杰喊上巴特尔，去了隔壁的窑洞。
各连来搬运石头的人干的正欢，冯成杰提着一只铁皮喊话筒，带着巴特尔和会说日语的三连文书贾鸿儒，离开了营指挥所。营部警卫班扛着两挺轻机枪、背着一门小钢炮紧随其后。刚走过搭在战壕上的木板桥，头上裹着绷带的虎长贵来了，问道：“你们这是去干啥？”
“去向鬼子喊话。”贾鸿儒说。
虎长贵嗤鼻说：“弹药用完了，你一营之长，不操心正事，还有心事领着人去玩小孩子的把戏！”
冯成杰说：“弹药问题，我该想的办法都想了，该办的事我都办了。我现在要去作战。什么叫攻心为上？什么叫不战而屈人之兵？等看到了结果，我再跟你老哥理论。”
虎长贵不以为然地又嗤了几下鼻子：“我倒要看看，靠喊叫几声，就能把鬼子喊垮？能把弹药喊来？”
“说不定还真能喊垮一股敌人，喊来一批弹药呢。一切的一切等有了结果，咱们再说！”
“嘿！”虎长贵又一跺脚走了。
冯成杰向身边的几个人挥手说：“天不早了，赶快出发！”
一行几人朝东走来，径直走出了东山口，登上了一座盖满积雪的高土丘。站在土丘顶上，山下一切尽收眼底。他们看到了蜷缩在沙石岗战壕里的敌兵，看清了近处的帐篷四合院里停放的汽车、装甲车，以及怀抱大抢走来走去的哨兵，也看见了远处村子里和小河边的一片片黄色的帐篷、白色的毡房。
在土丘顶上筑起了一道矮雪墙，架好机枪，摆好小炮，大家隐身于雪墙之后，冯成杰把铁皮喇叭递给贾鸿儒说：“现在开始喊话！”
贾鸿儒掏出一张纸：“敌人能听到吗？”
“喊一遍试试看。没多远，又顺风，我估计可以听到。”冯成杰说。
贾鬼子举起喇叭用日语喊道：“田中隆吉老鬼子……”
“停！”冯成杰拍了一下贾鬼子的肩膀说，“声音很响。日语我能听懂一点点，你没照我写的念。”
“我觉得这样喊减气！”
“不行！开口就骂人，人家还能听下去吗？交兵打仗是两个国家之间的事情，与私人交往，我们还要以礼相待。开口就骂，不就显得我们中国军人太没文化，太没气量了吗？”
连文书点点头，拿起喇叭重新喊道：“田中隆吉将军阁下，我代表我们的代理营长冯成杰先生给你说几句话。你率领七千人马来攻打一个小村镇，被三百中国军人打得屁滚尿流，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因为你们是不讲道义的强盗！奉劝你抽点时间，看看中国的报纸，听听外国的广播，你就会发现，你在中国民众和世界公众面前，已经把日本军人的面子丢得差不多了。再打下去，等待你的还是失败，拖的时间越久，你的人会死得越多，你会把你们天皇陛下的面子都丢尽的。到那时候，你恐怕就没好日子过了！我们的冯代营长奉劝你，赶快带着你的人马，前来投降，或者滚回老家去，这样，交战双方都可以少死点人，你也可以给你自己多留条活路。如果你还不服气，不听奉劝，那么，咱们到战场上再见分晓！”
文书喊话期间，拿着望远镜观察的士兵说：“沙石岗的敌军都站起来了，四合院里不少鬼子走出了帐篷，一定是听到喊话了。”
冯成杰说：“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再喊一遍！”
贾鬼子继续用日语喊话。冯成杰继续给巴特尔教喊话内容。鬼子一群接一群地从战壕里站起来，从账蓬里走出来。
“砰砰砰！”沙石岗上的鬼子朝土丘开了几枪，一颗枪弹打在身后那棵干枯的老红柳枝上，爬在树下的一个炮手，弹掉落在帽子上的枯枝败叶说：“什么枪法？快打到天上去了。”
文书喊完第二遍话，冯成杰说：“敌人开枪，说明已经听清了你的喊话。你歇会儿，让巴特尔接着喊。”
巴特尔接过喇叭，用蒙语喊道：“蒙自一军的弟兄们，你们知道吗？你们在帮强盗杀害自己的同胞！你们已经犯下了冒犯天神、背叛祖国、背叛祖宗的罪孽！这样下去，活着迟早会受到惩罚，死了灵魂也上不了天堂。即使下了地狱，天神也不会饶过你们！摆在你们面前的路只有两条：一条是继续帮助强盗作恶，那是一条死路。一条是弃暗投明的活路，赶快到我们这边来，和我们一起消灭强盗。天神和你们的家人都希望你们这样做，我们也会欢迎你们来。只有这样，你们才能得到天神的宽恕，得到祖宗和亲人的原谅。天神在看着你们呢，你们的亲人在家等着你们呢！‘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赶快弃暗投明吧！”
“砰砰砰！”敌人又朝山包上开枪。
冯成杰把给巴特尔准备的讲稿递给一个学生兵：“你嗓门口大，用汉语再喊一遍！”
学生兵接过喇叭继续喊话。
山下的枪声越来越密集，一群敌人跳出沙石岗上的战壕，朝土丘扑过来了。
冯成杰挥手下令：“瞄准那群敌人，开火！”
机枪对着敌群扫射，炮弹落到敌群里炸响，敌兵卧在地，当起了听众。
汉语喊话结束，冯成杰再次下令：“瞄准那座有天线的帐篷四合院，开炮！”
射出去的几发炮弹，飞落到院子里爆炸了，炸翻了一辆汽车，掀翻了一顶帐篷。
土丘前面，日军指挥官站起身，挥起了指挥刀。冯成杰端起他的德国造，手起枪响，那个东洋货，仰面朝天倒在了地上，敌兵扭头逃向战壕。两挺机枪开火欢送，又有几个敌人倒在了途中。冯成杰率领大家撤离了土岗子。
回到阵地上，官兵们还在热火朝天的刨挖搬运石头。冯成杰带着“喊话队”的几个人，也加入了准备石头的行列。他正和几个士兵抬一块大石头，传令兵送来了一封电报，冯成杰看过电文，通知大家休息，他跳到暗堡顶上喊道：“弟兄们，刚收到了一份电报，说六团给我们运送的弹药，第一批半路上被小鬼子抢走了。第二批今早才运离陶林。弹药运不到，今明两天，我们手里的主要武器，除了刺刀大刀，就是这满山遍野的石头。我们能不能用大刀刺刀加石头，打出中国军人威风来？我说能！因为我们是威武不屈的炎黄子孙。当我们用大刀刺刀石头打败不可一世的日本强盗的时候，全世界的人都会看到，伟大的中国军人，冲天立起，人人是棵大树，横在地上，个个是根大梁！弟兄们，鼓起勇气来干吧，胜利一定属于我们！”
“营长，放心吧！有老天爷给我们预备好的石头，就不能让鬼子溜进红格尔图去！”二连长站起来说。
“好，多准备石头，等着鬼子来送死！”大家应和。
又开始搬石头了，不知是谁唱响了《大刀进行曲》的开头句，整个阵地上陆续响起了那豪壮的歌声：“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歌声中，战壕前沿上出现了近一米高的一道用大小石头垒起的石墙。
二
11月17日。
新的一天开始了，天蒙蒙亮，敌人进攻就开始了。敌人用几十门小钢炮轰平了山口阵地，成营成团的伪军，被鬼子督战队驱赶着涌进了山口。开山炮轰隆轰隆的响了，从两面山坡上飞落下来的石头，铺天盖地地砸向敌人的炮群，砸向集结在山下的敌军，敌人死伤无数。
出师不利的敌军，又调来一批小钢炮，猛轰山头。敌人终于攻进了山谷。以营为单位，向守军阵地发起了进攻。
敌人摸到了阵地前沿，暗堡里的机枪响了。掩体的士兵们推下了一块块大石头，抛出了一颗颗小石头。一时之间，大石头满山滚，小石头满天飞，来不及躲闪的敌军被石头砸倒，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了。没被石头砸着的找块巨石隐蔽起来，而滚下山坡的石头，撞在巨石上飞起来，又朝他们上砸了下来。面对满山飞滚的石头，不少敌兵丢枪扔刀，抱头捂脑地朝山下溃逃。
敌人逃回了山谷的中间地带，换上一拨人，在鬼子指挥官唧唧呀呀的喊叫声中，在督战机枪驱赶下，又卷土重来。不少伪军前走了几步，就在大石头下躲了起来。鬼子兵东躲西闪地摸到阵地前，一块块大石头又滚过来了，无数小石头又飞过来了，又有不少敌人被砸倒在地，被打得头破血流。侥幸躲过石头袭击的敌人，踩着被石头砸得血肉模糊的同伙躯体，再次潮水般的退回了山谷。
战败的团撤出了山口，又一个团开进了山谷。
打退敌人轮流换班的几次进攻，时近正午，迎击敌人的枪声逐渐稀疏起来，阵地上准备好的石头用的差不多了，冯成杰对身边的警卫班长下令：“留一个传令兵，其余的人去领弹药，给二连、三连各送三箱，叫他们重点保证机枪的需要！”
“是！”班长领命带着士兵，去领弹药。
弹药还没送到。鬼子的督战机枪又突突突的叫起来了，鬼子军官们的指挥刀又挥起来了，驱赶着又一拨敌军潮水般的扑过来了。激战中，阵地北段发生了险情。暗堡里的机枪不响了，五六个鬼子趁机冲到了战壕边上，守卫这段阵地的三个士兵，两个端枪，一个举刀，从掩体里跃起，鬼子开枪了，一个士兵当即倒下去了，另外两个士兵用刺刀、大刀和敌人展开了搏杀，也先后倒在了鬼子的枪弹和刺刀下。一群鬼子跳进了战壕，成群的敌人像涌向闸门的洪流，都向这一段阵地涌过来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战壕里响起了嗒嗒嗒的冲锋枪声。是宋琼和吕萍各端着一支冲锋枪冲过来了，一个向跳进战壕的鬼子开火，一个朝涌向战壕的敌群扫射。
冯成杰带着警卫班的几个士兵随后赶来，几支冲锋枪同时开火，扫倒了刚跳进战壕的鬼子，封住了敌人进入战壕的豁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