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似箭归心,扬子当下预订了兰州机票。
扬子有首《归心》,颇能反映急归心情:
不见强弩,无有劲弓。心却离弦惊箭,追鸣穿空。直向经年离绪,迢迢万水飞纵。这情怀,三日别意。好似星移斗转,变了乾坤。
机场早有石言尘、李安同接。
到得定宁,扬子先到爱丽斯化妆品牌商城,向冉彤报到,汇报了广州签约情况,接着检验李安商城工作。又到各处察看一番,觉得所有商务正常,这才放下心来。就是这点,冉彤最为看重,总是担心扬子,辜负自己一片美意,忘却旧时情谊。
晚上回到家中,多少离情别意,多少爱恨情仇,扬子都要在片刻得到抚慰与补偿。她娇缩身体,依偎石言尘怀中,震颤着发出怜惜之吟,好似乳燕呢喃,催人心魄。石言尘紧紧搂住扬子,疼爱地用手抚摸扬子腰身,让她贴于胸脯,聆听自己心声。李安一旁,看着眼前情景,流下激动泪水,心中万千感慨:这段恩爱,千古绝唱!
扬子将石言尘拥入卧室,哀求道:“为了扬子妹妹,大哥就可怜一次,背叛一次吧!四年了,再别这样折磨扬子妹妹了。”石言尘道:“妹妹千万冷静,这不是要逼大哥跳楼吗?绝对不能啊!”扬子轻声道:“大哥,真的吗?”石言尘道:“真的!好妹妹。”扬子轻轻贴着石言尘左胸,突然狠狠咬了一口,痛得石言尘哇哇大叫,真实地体验了爱恨情仇的滋味,那泪水不由自主地顺着眼角流了下来。李安听到石言尘大叫,冲了进来,只见石言尘捂着胸部呻吟道:“妹妹咬人!”李安拨开石言尘捂着胸部的手,看见月白的T恤渗出一团血迹。又解开胸扣,发现石言尘左胸牙痕深陷,血肉模糊。李安心中一震,好不怜惜,仿佛自己被咬一般。
仅凭此口,就知扬子多恨石言尘;仅凭此恨,就知扬子多爱石言尘。
李安愤道:“妹妹怎能这样?跟狗似的!”扬子大怒,冲到李安面前,贴近李安面庞,唾沫星儿乱溅,指着石言尘道:“就要咬他,就要咬他,咬死这个不食人间烟火,没有七情六欲,缺乏儿女情趣的冷血异类。妹妹现在才明白,伪装什么柳下惠,根本就是丧失男儿功能。有能耐,亮相他那臭玩意,让咱见识见识。”李安厉声斥责道:“放肆,一趟广州怎么变得如此泼妇下流!”扬子顿时撒泼打滚,大哭大闹,由刚才那只呢喃乳燕,化为展翅鲲鹏,搅得风雨雷动。
这个石言尘也真是的,老婆是老婆,情人是情人,单单将个扬子干熬着,现在终于熬出火来了。那可是积压千年的火山,一旦迸发,遮天蔽日,星月隐耀,不可收拾。千万莫要以为扬子下流,品质败坏。爱的温馨是甜美的,情的煎熬是残酷的,就是动物还有个发情期呢,更何况富有七情六欲,有血有肉的人呢!
李安怒吼一声,狠踢扬子一脚,将扬子镇住,然后一把撕住道:“半年不见了,刚一见面,这是咋回事吗?”石言尘委屈道:“妹妹她要——”李安也是嗔怪石言尘,道:“妹妹她要什么?她要什么也应该,大哥也真是的!”石言尘一听李安这样一说,心中更加委屈了,吱唔着不知说什么才好。李安又道:“大哥既然有缘相识妹妹,那么背叛就成不可避免,只是迟早而已,何必闹到这步田地,才去改变自我呢?”扬子哭哭啼啼的,石言尘道:“不是大哥没有七情六欲,缺乏儿女情趣;更不是大哥没有血性,缺乏男儿能耐,而是大哥不舍啊!明白吗,妹妹?——痛苦是暂时的,而后悔却是终生的!”扬子道:“还说不舍呢,难道舍得让妹妹痛苦?全是美丽的谎言,爱是容不得半句谎言的,可是妹妹已经听了四年了。”石言尘道:“现在妹妹已经成为名人了,更应珍爱自己,千万莫将鲜花插于牛粪。”李安圆场道:“这件事,妹妹暂且冷静一下,且容大哥仔细权?后,慢慢再来吧?”
当次见面,就是这样不欢而散了。
扬子有首《待到刻骨铭心时》,表白自己意志失控:
诚也信也服也。爱恨情仇!问世间煎熬?最为爱恨。问世间消磨?最为情仇。莫道不痴狂,只缘爱恨情仇浅。若要舍生死,待到刻骨铭心时。
2
往后十多天,石言尘再也未和李安、扬子联系。
每天早上,扬子总是要陪李安去商城上班,帮助处理事务。下午、晚上均是学习备考。李安也是腾出时间,回忆整理自己的职场生涯。
这天晚上,李安突然想起,曾经处理给美尔珠宝店的那些珠宝,不禁心中哀叹:每件都是血泪的见证啊!扬子听见李安欷歔伤感,过来问道:“姐姐为何垂泪?”李安道:“没啥,只是刚才忽然想起那些珠宝。”扬子道:“姐姐后悔了吗?”李安道:“姐姐岂能后悔,姐姐只是伤感每件首饰的背后。”扬子道:“姐姐再想看一下吗?”李安道:“现在从哪看去?”扬子从李安手中接过鼠标,打开E盘,点击图片文件夹,将图标转为幻灯片查看形式。所有珠宝照片,一帧帧展现李安面前。李安眼睛一亮,惊喜道:“多亏妹妹细心,现在姐姐就可依着照片整理故事了。”扬子道:“姐姐硬是催着处理了,妹妹还是心疼,舍不得处理。”李安道:“留着也没多大用处,能有那高价位,赶快处理了,将钱用于正事才是正理。”扬子道:“多亏石大哥帮忙,石大哥果真有点手段。”李安道:“好长时间没见大哥,妹妹为何不打电话让大哥过来,聊聊天?”扬子忸怩着道:“丢脸死了,妹妹不敢——还是姐姐打吧!”李安故意不打,也说不敢。扬子死皮赖脸,缠着要让李安拨打。
李安拨通石言尘电话,道:“好长时间不见了,大哥为何不过来聊聊天呢?”石言尘故意大声,也让扬子可以听见,道:“怕你家小狗咬人啊!”李安笑道:“小狗已经驯服了,再也不敢咬人了,大哥放心过来吧。”石言尘故意欺负扬子四川人,道:“蜀犬吠日,四川的狗连太阳都敢咬,更何况人呢。”李安戏说成语“蜀犬吠日”本义道:“今天有雾,看不见太阳,大哥尽可放心过来。”
石言尘过来,扬子扑过去,拥抱着石言尘,求石言尘原谅。石言尘故意躲闪着,作出怕咬的姿势,刁难扬子。李安过来劝说后才罢休。
石言尘看见扬子学习的功课还摊在桌子上,教诲道:“妹妹努力考好最后两门,之后,继续报考本科段。”扬子不敢不听,极力点头,表示完全遵从。石言尘又向李安道:“李安妹妹虽然不需攻读文凭,但是扬子妹妹学过的书籍,必须认真研读,熟悉专业,将来好干工作。”李安最希望石言尘能将自己与扬子同等要求,高兴道:“谢谢大哥教诲,妹妹绝对让大哥满意。”
多日来,扬子难得的一次高兴,满地翩舞着,口中朗诵着:粉荷初露,碧波万顷。一点羞红笑相语。杨柳似掩映,姹紫嫣红。蜀天佳丽三江女……
李安看见扬子疯癫可笑,制止道:“大哥在呢,赶快文静点,别再臭闻(文)了,妹妹那点诗句连疯子也会背。”扬子站定身体,大惊道:“什么?疯子也会背?哪儿的疯子?”李安道:“妹妹还不相信,去年十月,姐姐去武汉看望白腊小姐。医院病房正好临街,下面有个疯子,在根棍子上绑个塑料袋,于空中挥舞着,口中念着: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粉荷初露,碧波万顷。一点羞红笑相语,杨柳似掩映,姹紫嫣红。蜀天佳丽三江女,风姿正绰约……什么的。前边两句,姐姐知道是刘邦的《大风歌》,后边几句,姐姐就不知道了。因为一个多月,天天都是如此,所以姐姐记得熟悉。”扬子急切道:“那后边呢?姐姐能记得吗?”李安道:“好像是纤纤素手,藕腕雪香。蹁跹白罗衣,随了红蜻蜓,轻轻采荷去。娇声荡漾情几许?赠我纯真意什么的。”扬子疯了似的道:“完全正确,姐姐何不早说?整整一年了!大哥赶快——妈妈在武汉!”石言尘抓住扬子道:“妹妹胡说什么呢?”扬子急得跺脚,哭腔道:“大哥赶快啊!妈妈在武汉!”石言尘也急道:“妹妹突然这是怎么了?”扬子定定神道:“刚才姐姐背诵的,既不是唐诗,也不是宋词。而是妈妈赠写妹妹的《三江女·采荷》。全诗是:
粉荷初露,碧波万顷。一点羞红笑相语。杨柳似掩映,姹紫嫣红。蜀天佳丽三江女,风姿正绰约。
纤纤素手,藕腕雪香。蹁跹白罗衣,随了红蜻蜓,轻轻采荷去。娇声荡漾情几许?赠我纯真意。
除了妹妹和妈妈,他人无从知晓。”
扬子不加思考,已经仓促收拾东西,要去武汉。石言尘、李安也是不知所措,帮着扬子收拾。不半小时,扬子已将石言尘、李安强拉李安车上,向着武汉方向而去。扬子盼母心切,车速飞快,两次出现险情。石言尘责令扬子停车,由李安驾驶。石言尘在后排搂着扬子,尽量安慰着让她平静。扬子不住地念叨:“妈妈怎么会疯呢?妈妈怎么会到武汉呢?”石言尘不停地劝慰着,扬子就是不由自主,自言自语地絮叨:“整整一年了,妈妈是不是还在武汉?”且是不停地祷告:“妈妈千万等着,女儿就来接你。”不管石言尘如何安慰,扬子总是抑制不住急迫,连连催促李安:“姐姐开快点!姐姐开快点!”石言尘提醒李安:“正常行驶,安全第一,莫管妹妹急躁。”
李安、石言尘已经电话告假,可以放心帮着扬子寻找妈妈。
二人轮换驾驶,日夜兼程。
扬子考试,只得耽误,等着下回补考了。
3
到了武汉,李安将车径直开到白腊小姐曾经住过的医院,果真有栋住院楼,临着一条树木繁茂的小街。可是街上哪有什么会吟诗的疯子?都是正常人,干干净净,从从容容的。三人一同下车,李安到旁边小卖铺里打听:“请问去年经常在此吟诗的疯婆现在还见吗?”那人道:“你说那个花诗婆吗?听说早都死了。”扬子一听“早都死了”,顿时双眼翻白,口吐白沫,晕厥过去。石言尘、李安急忙将扬子扶到车上,喂些水,掐着人中,使其苏醒。开导道:“妹妹先别失望,再多打听几人,问个究竟。”扬子叹气道:“八成没希望了,流浪者风餐露宿,毫无保障,一点小病,说死就死。”
李安又将车开到别处,继续打听花诗婆。做小吃的,开出租的,摆地摊的,都知道花诗婆。可是,均说好长时间没见了。
第一天就这样过去了,三人只得登记宾馆住下了。扬子痴痴呆呆的,茶饭不思,也不安心休息,只得李安、石言尘换着搂抱。
一夜之间,三人同时憔悴许多,仿佛一日三秋。尤其扬子,更是病态恹恹,揉人心碎。
平日,扬子很是诗性,动辄有诗。眼下应该有首郁闷诗才是,可是扬子仿佛诗才枯竭,没有半句,而且此刻最烦那些无聊的斯文。喜怒哀乐应该都是诗绪,看来作诗,不管哪种诗绪,都得有了诗兴才行,否则多么富有诗绪也是不能作诗的。
第二天,奔波一日,还是小吃店、出租车、地摊子,均知道花诗婆,就是好长时间没见了。
晚上,李安买副扑克牌,道:“姐姐会套莱诺蒙占卜法,很是灵验,过会姐姐给妹妹占卜一卦,预测将后结果。”什么过会,扬子恨不得马上占卜出结果。李安净了手,熟悉了几次洗牌。又让扬子净了手,按照要求配合。扬子凝神定气,按着顺序,一步一步让李安往下占卜。石言尘一旁也是大气不敢出声,等待结果。就剩最后一张牌了,所有运势就此一牌。扬子吓得不敢揭开,让李安替揭。李安也是不敢揭开,让石言尘来揭。石言尘鼓励扬子道:“勇敢地面对现实,大胆地揭开,肯定好牌。没有这点勇气,还来找妈妈!”不管石言尘怎么鼓劲,扬子愣生生就是不敢揭开,坚执石言尘替揭。石言尘道:“来,大哥把着妹妹的手,一同来揭。”石言尘把住了扬子的手,扬子全身颤抖着,道:“妹妹怕!妹妹怕!”石言尘道:“怕什么!”已使扬子翻手揭开最后那张牌,是张红桃A。李安惊叫道:“好牌,大运。”李安预言道:“迟早都能找到,最吉第三日与第七日。如果这两日找不到,时间就难定了。但愿明天如愿以偿吧!”
第三天,三人早早出门,开车转遍武汉大街小巷。扬子真是不舍放过这个“最吉第三日”,直到过了午夜,才失望地回到宾馆。
石言尘道:“明天咱们要多个思维,兵分两路。二位妹妹继续沿街寻找,大哥去当地警方联系,全方位协助我们寻找。”
第四天,从警方传来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就是:花诗婆其人肯定没死,而且就在武汉流浪。警方还说;“你们别找了,留下电话号码,等我们找到了和你们联系。”可是三人能干等吗?还是继续大街小巷地寻找。
又是两天过去了。
4
接下来就是“最吉第七日”了。扬子、李安、石言尘三人,都是多么希望,奇迹就在今日出现啊!
眼看到了傍晚,最吉第七日,又将一分一秒地过去。三人又饥又渴,随便在路旁吃点小吃,应付肚子。一同盘算着,如果今天没有希望,只得将所有希望寄托予警方了。扬子随便问问旁边一家卖小吃的老头,道:“大爷,花诗婆来过吗?”没想到那老头四川口音,语出惊人,道:“等着,过会她来吃饭。”语气肯定,不带一丝含糊。然后,看一眼桌下的剩饭盆子。石言尘赶快压下扬子,控制激动不已的心情,让她静静等待究竟。
将近一个小时过去,果然来一乞丐,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不辨男女,手拿竹棍,上悬塑料袋,胆怯地从小吃桌下拿过剩饭盆,非常顺从礼节地躲到墙角享用去了。扬子、李安、石言尘三人,并不惊动于她,只是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那乞丐吃完剩饭,放好剩饭盆,挥舞着竹棍上悬的塑料袋,懵懵懂懂,可怜兮兮地离开了。
扬子噙着泪水,给那老头放下一千元钱,深鞠一躬,道声:“谢谢大爷!”不等老头明白,扬子已经扭头就走了。
扬子、李安、石言尘三人,一直跟随那乞丐。那乞丐沿着蜿蜒石径,走过一片苍翠欲滴的竹林,直至一片幽深不测的荷池。荷池边有一喷泉,那乞丐是去喷泉饮水。
多么熟悉的地方啊,扬子好似曾经身临。扬子这才忆起,曾几何时,梦见妈妈掉入荷池……
那乞丐喝完水,又向前走,来到一方广场,广场多有游人。有人投去硬币,笑道:“花诗婆,给大伙背首诗听听。”那乞丐捡起硬币,舞动竹棍上悬的塑料袋,吟咏道:
“生为江边鸥,野餐露宿正晚秋。崖边寒彻流,万木萧瑟稠。风色晚来急,今夜浊浪高。
半月洒清辉,衰翅难劲飞。借得别枝独自忧,容我哀鸣愁。不思明朝下江南,且说三更命已休。”
那乞丐吟罢,这便逗得周围旁观者大笑,又有几人投去硬币,那乞丐一一捡了。
刚才这首,只有扬子知道,那正是妈妈自写的《江边鸥·寒彻》。
又有人喊道:“花诗婆再来首,花诗婆再来首。”说着又投硬币。
扬子啊,还等什么呢,日夜思念的妈妈,就在眼前。扬子哭喊一声:“妈妈——”一头扑去。李安、石言尘二人,紧跟其后,三人一同将那乞丐围抱起来。在场旁观者,无一不惊得目瞪口呆,不知发生何事。
单从外表,已经无从辨认。惟一没有改变的,就是那熟悉的声音。扬子怎能忘记,妈妈甜美的声音呢?扬子分开孟亭之掩面的脏发,满面污垢,犹如沥青涂层,不见昔日面目。扬子泪如雨下,连连呼唤“妈妈呀,妈妈!我是姿儿,咱们回家呀!”
姿儿,孟亭之听到姿儿的名字,似乎还有一丝反应,浑身神经微微一震颤,却是失常惊呼:“家里杀人了,爸爸杀人了!”
扬子轻轻吟咏道:
“我为望江梅,赠君满江春。一枝一叶弄春柔。唤取梅姿来赏,烟雨深浓,一任掩风流。
我为望江梅,赠君满江情。一颜一容送情幽。唤取梅妆来赏,迷雾深浓,一任藏娇羞。
我为望江梅,赠君满江忧。一瓣一蕊诉忧伤。唤取梅香来赏。夜色深浓,一任飘芬芳。”
孟亭之听着听着,情绪渐渐平静了。当然,这是孟亭之另一首诗歌《望江梅》,扬子吟来,只有孟亭之心中明白。
石言尘轻声道:“李安妹妹快去开车吧,这儿有大哥和扬子妹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