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看得有点发虚，那种感觉就好像是一个偷了人家糖果的孩子，然后被糖果的主人找到，糖果的主人却既不打你，也不骂你，只是怔怔地看着你。
虽然，我并没有偷糖。
我正想着要开口说点什么，她忽然笑了，是那种女生看了都会嫉妒的笑，美丽得不可一世。
我的心里有点错乱，好像是胶片剪辑错误，混乱了记忆。
她说，我叫盛梦娇。
我抿着嘴，点点头说，我知道。
我帮你送回胸卡，你请我吃红豆冰吧！
恩？
不愿意吗？早知道就不给你送回来好了。
我忙摆着手解释，不是不是，那我们放学楼下见吧。
她点点头，最好我们能交个朋友。
在我的注视中，她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朋友吗？可以吗？
三、
有一种人，就算那人很久都不来上学，也不会记得班级里有这么一个人。
而我，恰巧就是那种人。
话少，沉默，从不参与班级学校的任何活动。所以，当别人三五成群的时候，我却只有自己和脚下的影子。可是，我并不觉得孤单，因为我至少还有影子。
那天晚上放学的时候，是六点半。
天空还透亮得很，一点要黑的迹象都没有。
我在楼下看到了人群之中的盛梦娇。人群并没有淹没她，而是更加突出了她的美貌。我觉得上天在制造她的时候，用了金子，而我，只是胡乱的用些泥土。
她也看到了我，冲我挥舞着手臂喊着：这里这里。
所有的人，都向她侧目。
她却还是坦然自若。
有一种人，天生就要活在众人的注目中。因为他们有足够骄傲的外貌，那是他们可以标榜自己的资本。
我想，盛梦娇应该就是那种人。
我跑下去，她一把拉过我的胳膊，然后笑着对我说，快点快点，晚了找不到座位了。
我有种感觉，好像除了影子之外，以后要多了一个人。我有些满心欢喜的期待着。就象小时候，大人出门后，对我说，回来带糖给你。
四、
冰店的门挂着一串风铃，刚一推开门，那串风铃就发出如少女般稀碎的声音。
盛梦娇正对我说着她怎么修理了他们班的男生的时候，望了一眼冰店，笑容立刻僵在了脸上，眼睛盯着一处不动了。
顺着她的目光，我看到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坐在一起，不知道说着什么，只是两个人眉眼间全是笑意。他们身上穿着的，也是我们学校的校服。
我虽然话少，可是我并不迟钝。我拉了拉她的胳膊，不要看了，在看也不是你的。
她这才转过头来，好像是刚想到身边还有我，有些不好意思的苦笑。
我挑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盛梦娇也坐下了，只是她的眼睛却还是望着那里。那目光中有着复杂的东西，是我完全不能理解。
那两个人好像也看到了她，目光闪躲，然后匆忙的起身付帐，离开了冰店。
盛梦娇这才把目光抽回来，只是她敏锐的目光忽然变的忧郁而安静，似乎是默默地隐忍了所有的痛楚。
女孩子到了年龄一定会恋爱，然后会笑得象土豆一样的傻，自己辛苦付出的感情被人践踏之后，就会凋零然后掉落。如此之后，在循环下去，象一只不只倦怠得钟表。
过了一会，店员就端着两碗红豆冰过来。我和盛梦娇一人一碗。
我看着细碎的冰茬上浇灌下来的红豆，对它说，那个不是你的，这个才是你的，你在看也是被别人吃掉了，这个才能吃得到。如果惆怅和难过能改变别人的心意的话，那么所有的人都要去哀伤。如果不能的话，就好好珍惜眼前的红豆冰，不要在去瞧别人碗里的。
说完，我抬头看着盛梦娇。
她楞了一下，然后对着我笑了，露出一口小贝壳似的牙齿，她说，你真敏锐得让我害怕。
……如果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为什么会被我的敏锐所吓到？
我笑着，没说话。
她低头舀了一大口的冰放到嘴巴里，然后咯咯的笑了，是啊，这个才是我的，为什么我还要去惦记着别人的！过去得都过去了。
她又说，小雨，我们交给朋友吧！
我点点头，其实，我早就想认识你了，因为一直觉得你不是那种会为了男生而变成象土豆一样傻的人，可事实证明我错了。不过，我还是很愿意和你交朋友。
她黑色的眼睛里弥漫着水汽，毫无征召地从眼睑里滚出一颗泪猪，然后趴在桌子上，把脸深深地埋进手臂里，发出一种压抑到极点的声音。
那声音，就好像是裹在棉花里的玻璃碎裂的声响。
果然，她是一个真正的河蚌。
五、
我发现在昏黄的街灯下，看着两条离着很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的感觉是那么的好。就好像忽然之间，发现了世界上另一个自己。
我们一起上学，一起吃饭，偶尔在课间也会在一起，最后，一起放学。
大家经常看到我和盛梦娇一起，所以，连带着的，就有很多人忽然知道原来班里有这么一个人。
唯一不变的是，我在班级里还是终日的沉默。
我始终记得一句话：和不喜欢的人说话，是在虐待自己的舌头。
我的舌头是要用来品尝美好的红豆冰的，或者以后去做更高深的事情。我是不会随便虐待自己的。
我只是不喜欢，可是我并不张扬。就象盛梦娇说的，我很敏锐，可是我却不尖锐。
我只是想好好的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默默地去观察这个世界，不介入也不打扰。
盛梦娇却依然是张扬而出挑的，她走到哪里，都能吸引到很多目光，她也很享受这种感觉。
而那次在冰店的忧伤，似乎已经随着我们认识的时间而慢慢得变淡，最后，直至退色。
她对我说，当一个人真正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就不会去在乎有关那人的一切，一心想的只是喜欢喜欢喜欢……
我说，这就是年轻而懵懂的爱情。青涩，不顾一切。
六、
时间，如弹指过细般转瞬既逝。
我和盛梦娇已经相识了一个半月。
我们，象是一双手。相反，却很清楚自己和对方。
我知道，她不喜欢别人看透她，所以，很多时候我也不去想她会怎么想，只是太多的时候，她只是轻轻的一个动作，一和眼神，我就看透她的动机想法和接下来的行动。
这实在太诡异了。
我想，她对我亦是如此。
晚上放学的时候，我们依旧如往常一样，走在清晰而模糊的路灯下。
昏黄的路灯周围飞舞着细小的昆虫，它们不停得围绕着一个又一个的发光体跳跃着。
我看到我和她的影子又被路灯拉得很长，我喜欢这种感觉。
我的鞋带开了，我蹲下身子，去系它。
系好后，我一抬头刚要站起来，就发现她也蹲下了，而且，离我很近，近到几乎可以呼吸到对方吐出来的气息。
这种暧昧而僵持的姿势维持了数秒，然后她的鼻子一点点的象我贴近，最后，我感觉到我们几乎想碰到一起的时候，她忽然抬起手，拿掉我肩膀上的树叶，她说，如果是条虫子该多好。
我楞在原地。
她站起身来，拍拍我的肩膀，别蹲着了，赶快回家。
我被她拉起来，然后象平时一样踩着细长的影子。
只是，这一路上，我们谁都没有说话，气氛僵硬到了极点。
七、
第二天的第二节课刚一下课，就被告知有人找。
我到了门口，看到一个眼睛很大短头发女生，她浑身上下散发着青春的朝气。就好像是一个充足了气的篮球，一拍就会跳起来。
她先开口说，你就是白小雨吧？
口气是质问而有些蛮横的。
我点点头，没说话。
她把手环在胸口，象一只骄傲的孔雀，她说，我最近看你跟盛梦娇走得挺近的，难道她也跟你表白了？
我垂下眼睛，还是没说话。
因为，和不喜欢的人说话就是在虐待自己的舌头。
说话呀！
她忽然嚷起来。她的嗓子很尖锐，拥有十七岁女孩子特有的声线。
我看着她的眼睛，淡淡的问道，请问，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她楞了一下，然后忽然张牙舞爪的在原地咆哮，跟我是没关系，我就是提醒你，她喜欢女生，你们要是那么龌龊的在一起我祝福你们，不过最好让全校都知道这个事！
她一嚷嚷，走廊里所有的人都聚集过来。瞬间，就把我们两个人无意识的围在其中。
我对她种极其厌恶的笑了一下，然后转身拨开人群，走近教室里。
她在门口还继续大声嚷嚷，盛梦娇和白小雨在交往……
直到上课，她才离开。
真理，被否定了无数次，它就会变成谎言。而谎言，被无数人说，它就会变成真理。
所以，一上午，大家都用一种极其猥亵和厌恶的目光看着我。
中午一放学，我就找到盛梦娇。
她似乎也被围攻在眼神的包围当中。
好事有得时候在学校传播的速度如同一只蜗牛，而坏事在学校的传播速度就如同光一般的快。
她一看见我，眼睛里就堆满了愧疚、不安、惊慌以及难过。
我们走到老地方，学校的后花坛，那是一个很少会有人去的地方。
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对不起。
我笑笑，没关系。
她把脸扭到一边，你什么都知道了。
虽然是疑问句，可以她用得是肯定句的口气。
我只得诚实的回答，是。
她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我看着远处的大树，没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我不喜欢男生，不代表我喜欢女生。而你喜欢女生不代表你喜欢我。
她忽然转过脸看着我，她的眼睛里有水汽泛滥的迹象。我始终觉得她这样对任何人都具有杀伤力。
我并没有在去看她的眼睛，因为她的眼睛里太简单，只是轻轻一看，就会立刻清楚她心里的想法。
我知道，她不希望我窥视到她。
我又问，一直都是因为那个女生，对吗？
她点点头，身子软软的缩在一起，有这种姿势的人，她现在一定是很恐慌，因为她想把自己尽量软弱的部分藏起来。
可是，我真得很早就什么都清楚了。
比如，第一次看到盛梦娇哭就是因为那个女生，第二次看到和男生在一起的也是她，一切的一切我很早就知道。
就连找到我的原因，也只是因为我和那个女孩子有些地方相像而已。
只不过，就象盛梦娇说的，我敏锐，却不尖锐。
我不会随便的去戳痛别人，更不会戳痛我的朋友。
她慢慢的跟我说起她那个女生的事情，她说，我们中学的时候就在一个班。那时候我们的关系很好，天天在一起。有一天她没来上课，我竟然发现我会很想她，后来，我觉得这种感觉变得跟深，我知道自己喜欢上她的时候，连自己都很惊讶。在上高一的时候，小心翼翼的和她表白，没想到我们在一起了。
到了高二，有一天她忽然说要分手，说她喜欢男孩子。还说，和我在一起她觉得恶心。
当时的感觉是天都塌了
……
然后，就拣到你的胸卡，发现你们和象……其实你早就什么都知道了是不是？
我没说话，只是笑了一下。
她又说，因为你很敏锐，我说过，你敏锐得让我害怕。不过，还好，你不尖锐，而且我们是朋友……可是，我很伤心，真的很伤心，我不是喜欢女生，只是喜欢的那个人恰巧是女生，难道真得很恶心吗？你会不会嫌弃我，怕我也象对她那样对你……？
我看着她，她眼睛告诉我，她现在所有的外壳已经被敲碎，脆弱和痛楚一望无疑。我摸着她软软的头发，象你说的，你不是喜欢女生，只是喜欢的恰巧是女生，会恶心吗？这种事情杀人放火伤天害理了吗？你还说过，我们是朋友。
她的眼睛里忽然就滚出了几滴眼泪，那些眼泪瞬间变多，从眼睛里溢出，劈里啪啦的砸到地上，掉如泥土里。
这次不在是隐忍的，压抑的，而是放了声的哭了出来。
有一只蝴蝶悄悄的从她身边飞过，我闻到了眼泪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