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符号消费时代,对战争的想象性描述以及貌似客观的冷漠旁观已经全面取代了对战争的惨烈体验,人们正在以某种最小的代价陶醉于战争影像带给身体和精神的娱乐快感,镜像超越文字,直接作用于感官(通过影像进行远距离或跨时代的战争观摩所导致的结果是多方面的。现代战争的纪录片或新闻报道固然可以带给人们理性的启发,但是作为娱乐的战争题材的战争,却因为其不同的倾向性而产生各种不同反应,甚至培养了人们对于战争或者暴力活动特有的冷漠,人们因此对同步发生的战争与暴力事件反应迟钝。),为我们展示了战争的如下特征性:宏大、壮美、力量、勇敢、团结、荣誉、对秩序的暴力瓦解以及狂欢式的为所欲为。这种对暴力和死亡的观赏、迷恋类似于年代久远的死亡献祭:人们目睹死亡而获得某种活着的他性体验,在类死亡的恐怖感受中完成对繁芜贫乏的世俗生活的暂时超越。暴力和色情,本质地成为人逃避和否定现实同质性世界的重要娱乐内容,以解决人在生活中遭遇的种种精神压抑。
战争是人类生活非常重要的状态之一,甚至可以说,人类生活其实只是由战争和非战争状态构成。在非战争状态,由于秩序的作用,人类对自身的身体形成理性控制,而一旦进入战争状态,原本的秩序遭遇暴力颠覆而宣布作废,甚至暴力可以被某种更大范围内的公共契约的规范所纵容。在战争状态,尤其大规模的国际战争期间,类似国际公约的东西往往被拋弃,身体则可以在某种程度上解除这种理性的约束,以由参与者(武士)自身放纵而呈现战争的本质目的:杀人、破坏和毁灭。
大量对战争的研究都考虑到了战争的必要性,以期给战争事实一个合理解释,这就是功利主义考察战争的全部角度,而这种考察往往是有效的。即使在相对和平的今天,我们经常听到这样的存在于国际事务中的表述:不以武力解决争端。谈判成为解决问题的主要方式,但是谈判是否万能?如果以更为长远的眼光来观察整个人类历史便可以发现,人类从未有像今天这样,依赖各种因素(主要是经济体系)使世界呈现出复杂的无法独自裁决的局面。而在人类史前的另一端,如嵝蚁般散落在广袤无限的地球上的尚且弱小的部落族群,则停留在完全自在的对周遭处境未知的状态。种族的自然繁衍和部落的扩大以及生存技术的相对进步,使部落种族之间的接触成为可能,交流、了解和防范成为必要,人与人之间的暴力冲突(文明冲突、利益冲突)源于人与人的接触、信任、背叛和敌对。而在此之前,以自然的血缘为组织依据的小族群有组织的暴力则完全针对丛林中的猛兽。可以认为,迄今为止的人类阶段,人类彼此不断地接触、交流和冲突,在剧烈的冲突中逐步走向同质性生存。战争是人类种群组织化合生成新文明的途径和表现之一,相比之下它是惨烈的,但是是直接的、有效的。
战争以对人类生命和物质财富的巨大牺牲为代价,从单纯功利的角度来看,其发端是对“异”的恐惧、警惕、排斥、消灭以及对“利”的直接掠夺,所有这些显然都是出于对自身生存的考虑。在人类族群尚且弱小并长期处于生存高风险的状况下,面对未知或已知的“异”,首先考虑到的是对自身生存的威胁。它带来不可预测的恐怖影响,使我们本能地发生求生焦虑。因此,战争的代价固然巨大,但是出于集体生存利益的考虑,这种牺牲被认为是值得的,这是一种理解。
那么,人类本身是否对死亡的怜悯是极其有限的?战争的牺牲根本来说是人的牺牲,这在今天看来已是不争的事实。而在远古时代,人如何认识人并界字这种种属关系,却值得思考。考察整个历史,人类社会构成了人的等级,奴隶曾被认为是“会说话的畜生”,他们是生产力,是工具。大量奴隶生命的丧失,在主人看来,只是财产的巨大损失,这里没有过于强烈的人道承担。
以上猜测事实上并不成立,至少在可考的历史阶段,很少发现奴隶被其主人武装起来参与战争。即使少数被武装的奴隶参与战争,也往往倒戈。也许这时候主人可以发现,奴隶事实上也是“人”。在奴隶大量存在的时代,被武装起来参与战争的也仍是属于同种族的平民,因为奴隶基本上是被俘虏和掠夺来的作为生产力的异族以上对奴隶作为武装力量的假定只是为了获得以下看法:大量被武装起来参与战争的平民,事实上只是在身份上比奴隶高一些.其社会价值在战争领导者或决策者看来,未必比奴隶更高。他们与统治者同属于人,主要是基于种族上的身份认同而已。在战争中,他们作为领导者的力量的延伸和暴力实践的工具而存在。而在道义上,作为同一种族,承担保卫种族生存的义务成为必然。
在最初,人类有许多交流以亲善始,最终却多都无法避免暴力残杀。人类选择暴力以至战争来维护生存和发展,更大程度上是延续和遵循了自然的丛林法则。这种弱肉强食、你死我活的兽性法则在人类社会被延续至今,甚至是最有效的颠覆人类社会秩序和文明法则的途径。疯狂的战争可以使任何人类的长期受现存秩序制约而形成的人性规范瓦解,各种精神和肉体的迈向高级文明的秩序失效,使人处于与长期理性对立失控的兽性状态,这是我们考察战争精神时所不能忽略的。在自然界,野兽一般不会同类相残至于吞灭,而人类战争则发生在同类——即人与人之间,这一点可以这么理解:当人类某种意义上主宰了生命世界之后,自身最大的威胁只有其同类,战争,这种疯狂的暴力施加于最强大的敌人,则必然是作为生物种属意义上的同类。
战争,我们有必要给这个人类共有的名词一个界定,以便使我们以下的讨论能够有效地进行。战争是一种暴力实践,这种暴力实践必须有组织地进行.这个组织必须得到控制和指挥,其核心目的就是以暴力消灭对方有生力量(或潜在的有生力量,如可能被武装组织的尚且非武装的同种族者),这就是我们下文将要长篇大论讨论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