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爱与生命一样长
安顿
很多与感情相关的故事，都起源于一次凝视--两双眼睛在刹那间将目光交汇在一处并且彼此看定，接下来，是由无数次互相看到更深处看到灵魂里的纠缠。相看两不厌，故事不断被续写。我们说这是钟情是缘分是宿命……是天长地久。
这里说的不是爱情，是一只秋田犬和它的主人之间的依赖和爱，它的名字叫八公。
有两种题材的书和电影我不太敢看，一是关于孩子，一是关于动物。在我的阅读和观影体验中，这两类题材是飙泪的。孩子和动物都是世间距离宇宙天心无限近的单纯生物，如果他们有悲惨遭遇会令人心疼至心碎，而他们的纯洁和无邪同样会令人心醉至心碎。无论悲伤还是纯美，都难免使人由此看到自己内心最柔软的角落中蛰伏的善意和无助，那个自我，轻易不敢面对。
至今，有三次在银幕上和文字里邂逅八公。
第一次是看拍摄于上世纪80年代的电影《八公物语》，编剧新藤兼人是日本独立电影的先驱，也是日本电影史上比较早将编导合一的文学家导演。他的作品一直是细腻、静谧的，讲人狗未了情，依托的不是语言告白而是细节展示。于是我们看到，上野一家和从蹒跚学步即成为家庭成员的八公之间在很多时候通过眼神来表现彼此关注和关爱。幼犬刚来时，懵懂稚拙憨态可掬，渐渐成年则能从它时刻追随主人的目光里看到忠勇和诚信。即便到了风雪交加的最后一夜，八公的眼里还是充满从未改变过的热烈和期待。八公到死都在相信主人一定会回来，它从没计算过已经等了多少年，更没想过这些日复一日的等待是否让生命虚掷。失去主人后，它把余生只用来做一件事，守候那段感情，等着细细的红线那一头的那个人准时出现在老地方，一起回家。记得当年我一直在问，是什么让八公如此自信？它凭什么相信自己所做的一切一定会有结果且一定值得？没有人回答我的问题。那时的我还处在对人生中所有与爱相关的邂逅怀着忐忑幻想的时节，八公让我的理想落在了实处--但愿，我能遇见这样一个人，我们会愿意不离不弃长相守。
第二次是看拍摄于2009年的美国电影《忠犬八公的故事》。导演是以《狗脸的岁月》、《浓情巧克力》和《分手信》等作品名满天下的莱塞·霍尔斯道姆，男主角教授的扮演者则是年届59岁仍然帅气逼人的好莱坞帅哥理查·基尔。日本版的八公被移植到了美国。故事的框架依然没有离开新藤兼人最初的设计，只是八公的身世变了，它成了意外漂洋过海到美国小镇地铁车站的流浪小狗，在这里，它遇见了音乐学院的教授，他们深情对视的那一刹那，结下了不解之缘。电影中有一个细节，教授希望八公能为他捡球，他甚至不惜趴在地上用嘴叼球来示范给八公看，但骄傲的八公完全不为所动。教授的日本朋友告诉他，秋田犬是武士身边的忠烈勇士，它一辈子都不会去做为主人捡球这种事。然而，到了他们最后一次车站惜别，八公突然为教授表演了一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捡球，然后他们拥抱在一起。这时的镜头是他们无数次彼此凝视中最长的一次，谁也舍不得把目光从对方身上移开。世间的事大概都是如此的吧。所谓情深不寿，所谓天长地久有时尽，所谓绚烂之极归于平淡……接下来的故事是生离死别，是漫长而固执的等待和最终的殉情。这一年我已过不惑，所有青少年时代的疑问早已不再是疑问，但感动依旧，并且深深地知道，每一次眼泪落处，都是因为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如此动人的传奇，每每是在人与动物之间甚或动物与动物之间，在人与人之间或者可遇而不可求或者根本不可遇，因为人类已经越来越精明到不甘心在看不到回报时先付出。而八公则用它11岁的生命告诉我们，在感情世界中没有付出即没有回报是亘古不变的法则。
第三次，就是面对这本即将出现在你的书桌上或者枕边的小书，也是最接近真实的八公的故事。准确地说，在遇见这本书之前，我熟悉的是影像中最直观的八公，两位电影大师精准而煽情的表现覆盖了一切可能延展想象的空间和角落，是盛宴也是垄断，在一个逻辑预设、情景预设都无懈可击的封闭系统中，银幕上的八公强势地让史实让路给言情和演义，而这本书则将历史上的八公故事还原到最接近真实。如果你没去日本亲自看过位于著名的"八公入口"处的那尊铜像、没有条件读到日文版的旧报纸《朝日新闻》上那篇《惹人怜爱的老犬故事》，那么，幸好还有这本书，它会让你在文字特有的魅力中一边阅读一边塑造你心中的忠犬八公，它的眼神、它与主人地老天荒般的相视、它的沉默和专情。
我希望，在这个物质相对丰富而情感日渐荒芜的时代，孤单的你和孤单的我一起阅读这个故事，然后闭上双眼，把这本小小的书贴在胸口上，想象有一段和生命一样长的忠诚的爱--属于我们。
2010年6月30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