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三月三,花静杨打扮得像仙女一般,在多位花家柳燕的陪同下,先到杨树泉祭祀了望天杨,后被抬回了家门,亲自挖坑、浇水、培土,树植完了,就系了一只蝴蝶结,以象征“女儿树”,期待有一天被嫁给另外一棵“汉子树”上。
所谓“汉子树”、“女儿树”分别是一棵杨树、柳树罢了。男女两家植树是大浴河一带定亲、订婚的习俗。男孩要找媳妇,要在门口栽一棵杨树:柏杨、胡杨、青杨、毛杨……意思大概是汉子看门了;女孩要找婆家,要在厨房门旁植一棵柳树:绿柳、红柳,水曲柳,皆可,意思是厨房里有做饭的了,但不能栽旱柳,大概是怕姑娘嫁到男方之后渴着。到了订亲的日子,还要举行“植树定亲”的仪式,互相到对方家的树上系上红绸带子。这样,好女孩不要再来勾这家的男孩,识趣的男孩子便不再去骚扰人家的姑娘。
花家刚在大门口栽完了“汉子树“,月仙客过来了笑着问:”你们这是给你家几女儿栽的?“
“花晓杨啊!”花长河说,他知道月仙客这小子做梦娶媳妇看上花静槐了,故意逗他。
“啥?花静杨还没嫁出去,就,就想着她啦!乱了位子!”月仙客表面上看似替花静杨鸣不平,其实只有他额头上的汗珠子说明他的心里怎么想。
“逗你呢。是俺家花静杨,有人嫌弃她带着孩子,她照样和小伙子定亲。”
“我巴不得娶上花静杨做媳妇呢。”月仙客一想柳海鸣在选招教师之前就把她介绍给他,花长岭也在选招会上当着千人的面说要把花静杨说给当教师的人,如今夜兆龙也当选了。他试探性地问:“哪,哪是谁家的儿子?”
花长河很惊讶地说:“夜兆龙,你不知道?”
月仙客脸色发黄,定了定神说:“他啊?你们真的想把花静杨嫁给地主的儿子啊?就是定亲的话,也等等柳海鸣回来在说吧。”
“为什么要等他?”花长岭从院子里听到有人说话披着褂子出来,问。
“这么大的事,柳海鸣在会上讲了,要上报县里的。你虽然是村书记,但我们都要听上面的。你这样擅自做主,他知道了多没有面子啊?”
“照顾他的面子,我有面子吗?千人大会上,谁不知道静杨和夜兆龙的事!都喜欢东方的国学,君子成人之美,何必成人以恶。”
“一个贫农,一个地主,为什么要促和在一起?你不听我劝,但不能不听柳海鸣的。”
“我是花静杨的父亲,我说了算!”
“上级说了算!好漂亮的闺女嫁给一个地主羔子,将来没好日子过。”
“要不是他乱来,静杨会嫁一个地主羔子?”花长岭要过了花长河手里的铁锨,对月仙客喊:“再乱说,小心我拍你的狗头!滚!”
“植树打人,嫁人不顺。嫁个地主的儿子,将来儿子的儿子,孙子的孙子,都是地主啊!上学,参军,入党,提干,统统没份儿。”月仙客话音未落,后背上已被花长岭狠狠拍了两铁锨。他见没有人劝架,再待下去一定吃大亏,想办法快走,但又觉得挨了两下委屈,便诅咒道:“嫁了地主,将来非迈第三道门槛不可!”
“嫁地主怎么啦?谁不知道你的鸟蛋被鹰叼走了啊!”花长岭气得无法把听来的传言拿出来了。
“什么?你告诉我谁说的。我帮你一个忙,前不栽杨,后不栽柳,院里不栽瓜瓜手。”
“滚!你算个鸟,会算鸟蛋怎么被叼走了啊!”
月仙客羞得无话再说,等第三铁锨还没拍来的时候跑掉了。
夜老伯召集夜家人在渡口的大柳树下,也开始了“植树订婚”的仪式。柳泉作为贵宾被邀请作订婚的见证人。
太阳升得老高,夜老伯不见儿子半个影儿,粗野地骂了一句:“这狗×的,让他教书死活不干;现在教上了,连订婚仪式都顾不得。”然后背着手,别上烟袋坐上了船。
夜老伯站在坝上的高处,寻找着儿子,只见杨树泉里一棵大树上拴着那红骡子,就奔了过去。
“您来这干吗?”学生们抬着水桶、拄着铁锨头、拿着杨树苗围在夜老伯周围。
“都站这干吗?还不栽树啊?”夜老伯问柳海涛。
“夜老师还没有计算好?”柳海涛答道。
“你们的老师呢?”夜老伯问过,拥进了学生堆里。
地面上像用手摩平了一块地方,夜兆龙蹲在小坟头上,手拿一块石头在上面计算着什么。
“起来!快起来!坐这地方不吉利!”夜老伯喊儿子。
“看不着我忙啊!我一会儿就走。别在这宣传封建迷信。”夜兆龙仍坐在那儿计算。
“你那亲定不定?”夜老伯怒气冲冲地站在夜兆龙的面前。
“这样行!”夜兆龙头也不抬,继续计算土坑的大小、深浅,用水的多少……
“太阳快正晌了,你捣鼓什么?”夜老伯等得不耐烦了,用脚划拉了那块地面,“你这样愚钝,连黄花菜都凉了。”
“你认为植树容易吗?横看横成行,竖看竖成列,深浅一致,用水相同,都需要精打细算。这样行!”夜兆龙又抹平一块地面,划出一个方案图,在图的上面打了一个勾。
“迂夫子!你这样植树,还不干涸死了!”夜老伯埋怨着儿子,抄起头要干,“还计什么算,你看着!”夜老伯手里攥着头,迈着大步,每隔两步下刨一小坑,刨到河边横着迈了三步,折回来,在起先的第一个坑里东南西北深深挖了四锨,再拿头往下刨,把土运上来,“来!倒一桶水,树放进去。照这样做。”
夜兆龙照父亲的样子去做。
夜老伯碍于面子,就蹲在一旁,一边抽烟,一边看柳海涛、柳海涛、夜兆麟学着刨坑。等半袋烟抽过了,磕了烟灰,从一个学生手里要过铁锨,“看样子把土填上。”填过了,再用头夯实。
“怎么让您老干这个啊!”擎天杨想和夜老伯聊会儿,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从杨树苗里选出一棵壮实的苗子,递给夜兆龙,“你爹不来,我差点儿把你定亲的事忘了。快回去吧。”
夜兆龙不接,擎天杨说:“就算杨树泉三学堂全体老师的贺礼,收下吧。把骡子也骑上,那才像个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