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子山，位于中蒙边境附近，当地的蒙古族牧民同胞称其为“鬼地方”，亘古洪荒，气候恶劣。这里没有什么现成的路，有的只是像大海波涛般的无数山头，看上去，完全是一个模样。这是大自然给人们摆下的一块“迷魂阵”。听当地蒙古族同胞介绍，这个迷魂滩，风和日丽的条件下，也经常使人迷失方向，如果遇到风雪沙暴，就更难逃厄运。
四分队搬迁到这里后，分队党支部研究决定，为保证职工上下班交通安全，特地向当地牧民购买了十几峰骆驼。
一个夕阳铺洒迷魂滩的黄昏，难得的好天气。在营地附近的空地上，十峰骆驼并列站在画好的起跑线上，每峰骆驼旁，站立着即将参加骑骆驼比赛的男同志。
陈少华一手拿着小红旗，一手拿起挂在脖颈上的哨子，一副指挥官的派头。
“嘟——”哨声吹响，“四分队抓革命，促生产，骑骆驼比赛现在开始。第一组，听口令，各就位——预备——开始！嘟——”
十位赛手立刻向自己的骑峰发出卧下的命令，几乎同时，骆驼乖乖地卧下，骑手们争先恐后地骑上去，一峰峰骆驼在主人的吆喝下站起来，不紧不慢地向前奔去。
“哈哈哈哈——”两边观看的同志，突然笑得前仰后合，有的甚至蹲在地上，笑得涕泪齐下。只见跑在最后一名的李刚，骑的那峰骆驼忽然烦躁不安、停止不前，在原地打起转转，嘴里扯叫着，不断喷着白沫，身体摇摆着，尥起蹶子，似乎对骑在它身上的主人极为不满，一再想把主人撂下来。平时胆小懦弱的李刚，哪里见过这个阵式，狼狈地半趴在骆驼身上，头也不敢抬，双手死死揪住驼峰上的毛不放，急得跟随在一旁的柳惠琴冲着他大吼道：“李刚，你个笨蛋，你要是个男人就把头抬起来，瞧你那熊样，你就不能给我像个男子汉咋地！”她这一嗓子对李刚没起作用，却意外地激发了骆驼，骆驼忽地腾起前蹄，身体猛地一甩，李刚的身体瞬间趴在地上。陈少华跑上前，却见李刚挣扎着爬起来，追着骆驼一瘸一拐往前跑去……一片哄笑声，有人干脆打起口哨。
第一组跑下来，邵建勋第一，李刚最后一名。喜形于色的邵建勋胸前佩戴了大红花，在大家的称赞声中，表现大度地替李刚开脱：“我的骆驼今天还真争脸，特别听话，李刚的运气不好，今天骆驼有点儿犯倔，害得李刚没跑出水平。”
“什么犯倔不犯倔的，我还就不信这个邪了，这头骆驼我骑定了，我就不信治不了它。孬熊！”柳惠琴一把从李刚手中抢过缰绳，牵着它来到起跑线上，人群中顿时发出一阵喝彩。
不一会儿，第二组女同志全部就位。
“各就位，预备——开始！嘟——”陈少华的哨声响起，十峰骆驼似乎对女同志格外垂青，听口令乖乖地卧下等待主人上鞍，随后稳稳地起身向前跑去，柳惠琴身体前倾，双手紧握缰绳，两腿不断夹击骆驼腹部，倔强的骆驼在她手里变得乖乖的，十分温顺，载着她奋力向前冲去。身后不时传来一片鼓掌喝彩叫好声。
第二组下来，柳惠琴当之无愧获得第一。看着柳惠琴以一副胜利者的得意姿态，佩戴上大红花，眼神左顾右盼地寻找着人群中的李刚。躲在人群外一向对柳惠琴毕恭毕敬的李刚，心中蓦地升腾起一股屈辱之火，平时一贯为柳惠琴骄傲的他，此时牙帮子咬得格巴巴响，他悄悄离开了比赛现场。
大不咧咧惯了的柳惠琴万万没有想到，比赛时她下意识的几句气话，尤其是那句熊样，这次真把平时老实巴交的李刚惹毛了。当着众人的面，李刚被严重地挫伤了自尊心。想想自己几年来低声下气，俯首帖耳的追求，你柳惠琴平时想骂就骂，想损就损，原来你骨子里压根儿就拿我李刚当孬熊看。对咧，你是个女中豪杰，了不起的很，我配不上你这个巾帼女英雄，哼，够了，我李刚受够了，你当你的英雄，我当我的孬熊，今后你我井水不犯河水，我李刚豁出来这辈子打光棍，也不想再受你的气了。
都说蔫萝卜辣，柳惠琴这回算是尝到了滋味儿。平时见了她唯唯诺诺的李刚，自从比赛后一反常态，见了她突然冷若冰霜，一言不发，视同陌路人。
刚开始柳惠琴跟他吵，他不理会。后来冷静下来的柳惠琴，似乎也意识到大庭广众之下，自己的话语和行为有些过分，霸道惯了的她，几次欲向李刚道歉，话到嘴边又张不开口，多少天下来，她又一次像在大孤山时一样失眠了。她的脑海里这才回顾起平时自己和李刚在一起的情景，想到李刚忍气吞声对自己的体贴和照顾，尤其是在“猴子”事件后，自己反常的情绪带给李刚的煎熬，试想着换任何一个男人，绝不可能这样默默地承受一切，她早已经习惯了在李刚面前指手画脚。
柳惠琴肠子都要悔青了，李刚，这个平时在她眼中一贯被忽略的男人，现在仿佛突然有了特殊的分量，她似乎现在才意识到这个默默无闻的男人，对自己来说有多么重要，三十多岁的柳惠琴，第一次真实地感受到自己对眼前这个男人的渴求。
她终于鼓起勇气主动找李刚道歉，可是晚了，李岗认死理，似乎一切都于事无补。
“那我们结婚好了。”
“我是个孬熊，配不上你这个巾帼英雄，你还是去找你眼里的英雄，从今往后再莫跟我扯。”李刚冷漠的眼神中再也找不到一丝温情，一丝疼爱。
“我说一百遍我错了，我那是没心没肺乱骂的话，你就别跟我死犟了，行不？你得理不饶人咋地？”看到李钢依然一副带搭不理的表情，柳惠琴勃然大怒，“你这人咋给脸不要脸呢？我告诉你，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有种你就别后悔。”
平时蔫腾腾的李刚，这次似乎打定了主意，任柳惠琴软硬兼施，乞求也罢，大闹也罢，他都无动于衷。
“邵建勋，你抽空找李刚谈谈。”
“好的，好的。”
邵建勋叫李刚和他一起到戈壁滩上散步，一路上，他和颜悦色地对李刚说：“小李啊，婚姻有几种，一种是双方性格相近，自然就融合，结合以后像那细水源远流长；一种是性格相反，有反差。这种婚姻，其实也很好啦，就是互补嘛，你看你和柳慧琴是上天配好的再合适不过的姻缘啦，柳慧琴个子高大威猛，你呢比较娇小秀气，柳惠琴性格刚强，你李刚恰好温柔；柳惠琴是个一点就着的火脾气，你李刚却总是那么沉静稳重；她天生粗犷，你天生心细，这不天生是互补嘛。说真的，离开你，柳惠琴还真找不到比你更合适的人啦。”
邵建勋的劝解非但没有打动李刚，反而使李刚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对呀，也就是我李刚拿你柳惠琴当个宝，你柳惠琴不稀罕我，我还干啥非要找你，我就是要看看最后谁会讨你这么厉害的女人做老婆。
昔日如绵羊般温顺的李刚，这一回真的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他挑衅似的来到柳惠琴的宿舍门口，把从前柳惠琴悄悄赠送给他的一张照片，从口袋里抽出来说：“你的照片还给你。”
李刚的这一举动，让柳惠琴觉得蒙受了奇耻大辱，她眼睛盯着照片，停留了几秒钟，突然怒不可遏地拿过照片，嘴里吼道：“不要了是吧？好啊，我还不稀罕给你个王八蛋，哼，骂得轻了，你就是个孬熊，我就骂你是孬熊了，咋地？”她三下五除二把照片撕得粉碎。一边破口大骂道：“你瞅你那个德性，不识好歹的王八蛋，我咋就瞎眼了，我给谁不好，你放心，以后我柳惠琴给天给地，也不会再给你个王八蛋，你以为我那么没志气，要死乞白赖缠着你不放，对吧？瞎了你的狗眼！今天我柳惠琴光明正大，脚踩石头对天发誓，从今往后，我柳惠琴和你李刚一刀两断，永不来往，我说到做到。”
几个同宿舍的姐妹上前连拉带劝。
“柳机长，别吵了，让别人看见了笑话。”
“看笑话？他不就是诚心来气我，诚心让别人看笑话的嘛，我柳惠琴长这么大没怕过什么，不就是让这个王八蛋甩了吗，哼，我要让他记住了，我就是当一辈子女光棍也不会向他低头服输。”
“柳机长，别生气了，快进屋去。”
姐妹们强行把柳惠琴拉进宿舍。
面无表情的李刚，自嘲地笑着转身离去。
几个看热闹的男同志在他身后冷嘲热讽道：“嘿，这个李怕怕，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裤裆里吊的总算是个棒棒了。”
“所以母老虎这回沉不住气了。”
“你们这是干什么呢？咋幸灾乐祸的，没事回宿舍睡大头觉去。”童志鹏生气地说。
晚上分队开完职工大会后，童志鹏单独约李刚在营地外面的石头滩上坐下，扔给他一支烟说：“你李刚还是212机台的职工吗？来到迷魂滩工作条件差，生产任务又这么紧，大家忙得脚打屁股腚，你们可好，一个是红旗机台机长，一个是钻机上的骨干，整天为这么点感情上的事儿吵得不亦乐乎，就因为你们的事影响太坏，今年两个红旗机台的评选都泡汤了，你们俩还有点集体荣誉感没有？”
李刚眉头紧锁，弹掉手中的烟灰，一脸沮丧地说：“童机长，你以为我心里好受吗？我是实在忍无可忍，长这么大，活得没这么窝囊过，我李刚好歹也是个男人，从打跟她柳惠琴好上，我忍气吞声，什么容貌、脾气啥的，别人对她都议论纷纷，我都不计较，我敬佩她为人热情，工作勤奋，有能力，有魄力，心眼好。前年我爸生病做手术，她还把积攒的钱悄悄寄了过去，逢年过节她都会以我的名义给我家寄钱去。这些事我都记在心里，我也是一心一意对她好。她平时为了芝麻丁点事儿，就把我当三孙子训斥，我没计较；每天她下班晚咧我打好饭等她，她体格好，饭量大，我就把自己的粮票省下来给她，每顿饭哪怕有一点荤腥，我都留给她；猴子出事儿后，她情绪不好，我担心她再出意外，整天价提心吊胆，到处找她，总之，我能做的都做了，我觉得作为男人，肚量够大的了。可是她把我当啥了？窝囊废，笨蛋，孬熊。在她眼里，我就不是个男人，你看她大庭广众之下骂我，就像喝口凉水那么痛快，这人呐，谁没个脸面，谁没个自尊，与其这么没劲地在一起，不如分开的好，她看谁像个男人，就让她找去好了。”
童志鹏听到这里，沉默片刻说：“按说这是你们俩私人感情上的事，谁也不好干预，说实话，婚姻就像这脚上的鞋子，合不合适只有自己知道。我找你谈话的目的，是想让你冷静地想一下，正确处理好这件事，不能因为感情变化影响了工作，如果再有光天化日之下骂大街的事情，我可要先找你算账。”
“知道咧。”李刚点点头。
葛小宁发动了汽车，身旁坐着的刘文卫刚点燃一支烟，从倒车镜里看到柳惠琴风风火火地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递给他几张钞票和一封信：“大刘，你一定帮我寄出去。”
“柳机长，这个月你不是已经让我寄了一回了吗？”
“对呀，可是现在到月底了，我看还有这么多富余，留着这钱在戈壁滩上也没处花，就多给那可怜的孩子寄一点吧，听说他养母前一段时间生了一场病，看病也得花钱呀。”
望着眼前这个最近因为感情纠纷有点憔悴的女人，心头有点儿莫名的感动。
柳惠琴的朴素众所周知，一年四季就是两套工作服换洗着，其中一套已经洗得发白，失去了本色，她不像其他女人洗脸后还要涂抹点雪花膏之类的化妆品，说：“那东西味儿浓，抹在脸上油腻不舒服。”
平时她舍不得给自己多花一分钱，可是如果谁家有个急用，或是给“猴子”的孩子寄钱，她却从不吝惜。
“柳机长，你真是个好心人哪！你放心，我一定帮你寄出去。”
“谢谢你了，大老刘。”挥挥手走了。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司机葛小宁摇摇头说：“你说这老天爷怎么这么不公平啊，有的女人心眼不好，却偏偏长得花容月貌，能骗个好男人，婚姻也不赖；这柳惠琴吧，论能力，论心眼都不错，可就是五大三粗的口出狂言，不招男人喜欢，可惜啊！”
“所以说，找老婆不能光以貌取人。我岁数大了，都三个孩子的爸了，你小子要是还没对象，找她就挺好。”
“我啊，说实话，论人品她做老婆挺好。可论外貌体格，真让我找她，我还真怕将来我们家阴盛阳衰。”小葛嘻嘻笑出了声。
“你这小子没个正经，快开车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