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阳和白雪探亲回队后，尚小阳的又一篇论文《祁龙北部钨—铜多金属矿床地质特征、找矿标志和找矿方向》，呈现在陈少华面前。
……祁龙区域地质成矿背景、矿体地质特征、控矿特征、矿区未来找矿预测……陈少华爱不释手。顾不上说别的什么，两人在客厅边看论文边叙谈起来。
“两位地质学家，稍事休息，请先用餐吧。”梁爱华端上饭来。
“好好好，先吃饭先吃饭。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啊！大有如果在天有灵，看到你这个孩子这么争气，心里会十分高兴的。好啊，小阳，就这么认真干下去，我们的地质事业后继有人，我们也就放心了。年前省局地质会议上，各队地质负责人都向局里提出地质找矿要加大投入力度的要求，强调对人才的重视和培养，尤其是要用好现有人才，这是一件大事，我们要培养创新的复合型领军人才，同时也要加强对找矿设备投入，提高地质找矿人员的综合素质，现在咱们国家经济发展速度这么快，资源需求缺口相当大，所以，过不了多久，地质工作局面一定会有大的好转的。”
这一晚，两人又对今年面临的野外工作的侧重点谈了很久。
小阳回到家，母亲和白雪在下跳棋等他。
他一脸兴奋：“今天陈叔叔破例，让我跟他碰了两杯。”
“你陈叔叔不到十分高兴，是不轻易喝酒的，看样子对你的论文还挺满意。”
“何止是满意，简直就是欣赏。”
“看看，说你胖，你就喘上了。”白雪笑。看得出，她也为小阳的论文得到陈少华欣赏而高兴。
“哎，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傻小子，小雪就是想听到你的好消息才等到现在的。”
“行了，现在知道了，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是啊，我回去了，阿姨，您早点儿休息吧。”白雪站起来。王海英拿起大衣递给她。
楼下，白雪手挽着尚小阳的胳膊，缓缓地走着，白雪探亲回来心情有些压抑，她也说不清楚究竟是咋回事，上下班时，过去见她热情打招呼的人突然变得冷漠起来，有时候几个人在一起说话，看到她来，立刻就散了摊，办公室里刘主任少了往日的微笑和殷勤，朱曼丽对她的态度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一副爱理不搭理的样子。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在她心头。
“小阳，今天邵书记找我了。”
“干什么？”
“说是省局要评选优秀职工之家，我们258队工会被提名了，让我写一个工会工作总结。”
“工会不是有那么多人嘛，怎么不让他们写？”
“邵书记自己说工会养了一帮废人，写个通知都说不清楚写的啥，嘴巴里叫唤得欢，每天上班就是混个工资。”
“那你就写呗，对你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嘛。”
“我不是怕写，是因为有些东西我不能写。”
“为什么？”
“你一年到头在野外，对大队的事情不了解，职工家属对工会工作一肚子意见，春节之前，我们去童大伯家聊天的时候，说起工会工作，你不是也听到了，老人们怨声载道，几年了，拖欠退休职工的医药费不发，平时对病弱残的职工群众不闻不问，漠不关心，李刚叔叔和柳机长那么困难，至今也不给一点儿补助，根本不为职工群众利益着想，以前我听退休的王奶奶说，工会的职工活动场所，桌椅腿坏了没人管，崔爷爷坐上去，尾椎骨都摔裂了。工会图书多少年了也不购买更换，很多都是七十年代留下的，送到野外的也都是一些老掉牙的书，这样的情况，我难道还要违背良心，替他们涂脂抹粉吗？”
“写不出来，就实事求是一点，做的工作就写，没有做的就不写，这还不简单？”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我估计以后会有麻烦，你不知道，年前，我给邓队长写的年终述职报告，我看他很不高兴，自己修改后直接去打印室打印带走了。”
“那是为什么？”尚小阳不解地问。
“刘主任事后批评我，怪我成绩没写足，没有突出队长的工作特色。可是，让我无中生有地编些成绩，我——唉，小阳，上大学的时候，盼着工作，觉得工作后就有了用武之地，现在看来，不是这么回事，我发现在这个圈子里，人事关系比工作重要，有些人百分之七十的精力都用在了人际关系上，活得真累。”
“外面也一样，我的那些毕业后分配在外地的同学，写信来，也说起这些烦恼，公司里上层之间权力争斗，同事之间明争暗算勾心斗角，一些微妙的关系，一不小心，就会被卷入进去，你还记得我们班的小聪明吧，他写信倒是给我提供了他的经验体会，我觉得很受启发，实际上并非他有多高明，也没啥独特的技巧，就是自己保持一个良好的心态，工作归工作，尽量不介入那些复杂的关系之中，不道听途说，也不人云亦云，避免了很多麻烦事。”
“我一直就是这么做的，有时候我去宣传部，曾部长就对我们说，你们还年轻，今后的路很长，身处现实生活和工作中，完全置身事外不可能，这里没有世外桃源，当我们不能回避时，要尽量调整自己的心态，钢太硬，反而容易被折断。如果能八面玲珑地处理好这些关系最好，做不到的话，至少在坚持原则的基础上，守住自己的底线也行。淑媛说童川初到宣传部就因为很多事情，弄得情绪很不稳定，差一点要求回野外，后来曾部长给了他很多帮助和启发，所以坚持到现在。”
小阳听到这里，沉默了一会儿，对白雪说：“曾部长这样做有他的道理，我们还年轻，初入社会，处世经验不足，在这方面，应该多学着点儿，来，为了曾经的理想，我们永不言弃。”
“永不言弃。”白雪握紧了尚小阳的手。
队务会上，围绕提拔分队长，展开了争论，候选人是马跃和尚小阳。
首先，陈少华对两人的工作和成绩以及一些全面的表现，进行了详细的介绍，同时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从组织和工作能力看，他同意尚小阳为分队长人选，靳队长紧跟着投了赞成票。
邵建勋心里原本想随大流，可是提到尚小阳，他就自然想到白雪，想到平时煞费脑筋想办法讨好接近她，都被她拒于千里之外，心里很恼火。尤其是几天前，白雪写的那个平平淡淡简简单单的工会总结，他心里十分不满，他提醒白雪要突出工会对职工尤其是对离退休职工的关心和帮助，白雪居然一反常态，当众提出质疑，弄得他很尴尬，在那么多人面前下不来台，这让他恼羞成怒，258队敢对自己造次的人除了邓彬，还没有第二个人呢。你白雪仗着领导对自己的欣赏和称赞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如果对象升官，尾巴还不翘到天上去了？他狡黠的目光观察到邓彬一张严肃的脸，就默默听着大家的意见，许久不表态，只是一个劲儿地抽烟，先稳住神，听听邓彬的意见再定夺。
果然，邓彬表态时对马跃大加赞赏，尤其盛赞其发表的论文引起专家重视之事。
邵建勋见状，随即赞成邓彬的意见，投了马跃一票。这样，会议形成了一对一的局面，这时，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副队长李智敏身上。
邵建勋急得心里直冒火，过了几秒钟，他终于忍不住了，微笑着意味深长地说：“老李，邓队长都发表意见了，现在大家都等着听你的意见呢，你倒是说句话呀！”
李智敏抬起头，在每个人的脸上扫了一眼，清清嗓子说：“我们选拔一个人，除了业务水平和工作能力外，重要的还应该看一看他的为人、思想品质，马跃虽说业务水平不差，但夜光杯厂曾璇前段时间自杀事件就与他有直接关系，始乱终弃，影响很坏，我觉得如果用这样没有责任感的人去负责一个分队的工作，我本人觉得不合适。”
陈少华接着说：“靳队长提到这个业务知识和专业能力的问题，我也想补充几句，论业务知识，尚小阳和马跃同一个大学毕业，尚小阳略显优秀，成绩不相上下，到咱们队后，分在同一个分队，吃苦耐劳钻研业务，在分队人的心目中都很有威信。在黑山项目组工作期间，两人潜心钻研，都写出了有关黑山金矿床找矿特征及预测的论文，当然，马跃因为在尚小阳之前发表，引起了有关专家重视。理论水平自然不用评说。但就实际工作而言，我也就黑山找矿问题与方向问题多次与两人交谈，谈到一些细节性问题，诸如矿物组成、矿石结构构造、化学成分、蚀变类型与金矿化关系时，马跃给我的感觉与论文相比，虽然有一定理论水平，但联系工作实际时明显感觉到知识没有融会贯通，实际工作水平明显低于尚小阳。而尚小阳对黑山找矿项目的具体认识，则十分透彻，头脑清晰，逻辑严谨，完全符合黑山实际情况。最近，我看了他的又一篇论文《祁龙北部钨—铜多金属矿床地质特征、找矿标志和找矿方向》，很有见地，其中一些创造性的思维，对我们过去的找矿理论而言有所突破，我认为，我们选拔技术负责，不光要考虑他的理论水平，更要注重他的实际工作能力。”
李智敏和陈少华的一席话，让邓彬和邵建勋始料不及，在陈少华的据理力争之下，会议最终确定尚小阳为分队长。
会后，邵建勋闷闷不乐，下班回家在楼道里恰好遇到白雪去小阳家，他竭力装出一副笑容可掬的面孔，压低声音对白雪说：“回去告诉小阳，我先恭喜他了，刚才队务会上，他的分队长一职已经确定，我可是投了他很关键的一票，不然的话，悬呐！”
白雪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高兴地对邵建勋说：“感谢邵书记对小阳的厚爱，他一定会努力工作，报答领导对他的信任的。”
“不客气，不客气！白秘书再见。”邵建勋说着，进了自家的门。
白雪开门走进去。
尚小阳正在客厅里埋头挑拣一堆书往纸箱里摆放。白雪东张西望喜形于色地朝房间里喊道：“阿姨！”
“出去了。”小阳说。抬头看看白雪一脸兴奋的表情，开玩笑地随口说了一句：“吃了哈哈药了？乐成那个样子。”冷不丁脸颊被亲了一下。
“比哈哈药还厉害呢！猜猜看，咋回事？”
“你这个人天生喜事多，乐子多，我猜不着。”
白雪故意左看看他，右看看他，就是不说话，弄得小阳也嘿嘿嘿地笑起来：“你就故意捣乱吧，别耽误我挑书。”
白雪神秘兮兮地凑近他：“你升任分队长的事定下来了。”
猛地听到这句话，尚小阳一愣，惊愕的目光盯着白雪看了半天，半信半疑地问道：“真的？你咋知道的？”
“千真万确，刚才上楼时邵书记告诉我的。”
尚小阳眼睛一亮，想了想，腾地从凳子上站起来，搓着手，来回在房间里踱了几步，满脸喜悦地对白雪说：“太好了，这回你就瞧好吧，我保证好好奋斗，给咱们258队找出个大金娃娃来，让咱全队人偷着乐吧。”
“说话可得算数。”
“算数。”
果然，两天后组织部找尚小阳谈话。
乍暖还寒的季节，小阳正式走马上任了。
马跃认为这个虎年年头很不利于自己的运势，先是眼看谈好的婚事被曾璇搅黄了。紧接着，自己认为稳操胜券可以当项目负责的事泡汤了。
尚小阳的任职文件宣布后，对他的打击并不比恋爱失败的打击小，他甚至感到绝望了。失去了自己心仪的人，而自己卧薪尝胆希望飞黄腾达的美梦又彻底破灭，似乎一切都像梦一样，在短短时间内一切化为乌有，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大学失恋后孑然一身、孤立无援的境地。
他想不通，为什么命运之神每次将好事呈现给自己时，又吝啬地突然收回。
每天晚上，他在宿舍里喝几杯酒，想去徐兴宇的宿舍聊聊天，发泄一下内心的郁闷，可是最近每次走到他的宿舍门口，就会听到曾璇那个乌鸦般的声音贱笑，这让他心里发酸又憎恨不已，你徐兴宇也就这点儿吹牛的本事，不是当众发誓骨头如何硬，不种二茬地吗？我马跃不要的女人你也想捡上，你这个小人，只配当个小人！我看不起你，看不起你！
半醉半醒去大院外空旷黑暗的戈壁滩上游荡，又哭又笑，还时不时怪叫几声：“曾璇，你这个丑八怪女人，我操你八辈祖宗，你以为你搅了我的好事，我就会娶你，做梦去吧，我不会要你，永远不会要你！你这个坏女人，坏女人，你不得好死！啊哈哈——”他骂一阵，笑一阵，觉得心里舒畅了一些。
奇怪，脑海里为什么总是呈现出另一个自己不愿提起的形象——尚小阳！这个让自己一直妒恨多年的影子，始终与他相伴，始终高他一头，和自己像两团麻绳搅在一起，解不开，理还乱，弄得他寝食难安，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恨老天为什么总是把自己和这个人拴在一起，既生瑜，何生亮啊！他希望尚小阳消失，永远地消失，不要再出现在他的面前。
“尚小阳，你算什么东西，表面说得好听，其实尽玩儿阴的。你明知道分队长的人选非我莫属，可你就是不甘心，想尽办法巴结邓队和陈总，靠着白雪那张漂亮的脸蛋，你又给人家送了多少好处，以为大家不清楚吗？王八蛋，你的阴谋得逞了，你升了，走马上任了，光彩了，呸！丢人！我替你害羞。”马跃说着，朝自己脸上掴了一耳光，“我马跃看不起你，我蔑视你！你记住了，你给我记好了，靳莉莉，你、还有你的父母，靳队长，整天板着个面孔，牛什么牛？你们敢小瞧我，不要我，把我轰出来，你靳莉莉竟然光天化日之下，搧我的耳光，你厉害，行啊，我让你打，可你记住，这一切，我马跃记着呢，清清楚楚，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山不转水转，有朝一日，我一定会以牙还牙的。”
尽情谩骂诅咒自己痛恨的每一个人，摇摇晃晃走回到宿舍门口，摸索着取出钥匙打开门。黑暗中，手颤抖着摸索着打开电灯开关。
房间灯亮了！
一刹那，吓得他醉意全无，他见到了鬼！
灯光下，靳莉莉像幽灵一样坐在他的床边，满脸沮丧，一双大眼睛失神怨恨地瞪着他，闪动着泪花。定睛一看，没错，千真万确是靳莉莉，他又惊又喜，生怕自己一个不慎，对方抛下他走开，小心翼翼恭恭敬敬地问道：“你、你怎么来了？”
对方愤怒地注视着他，足足几分钟，终于开口说道：“你干的好事，还有脸问我。”
马跃莫名其妙地望着她，有些摸不着头脑：“我、我不知道你指什么，你、你告诉我，提示一下我好吗？”
“你这个流氓，这是你的一贯作法，对吗？把女人搞怀孕后就会忘得一干二净，是吧？”
听到这句话，他一下子又变得瞠目结舌，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是说你怀孕了？”
“事情刚过去没几天，你又想赖账吗？”
马跃心中突然暗喜，慌忙答道：“我承认，我不赖账，不会赖账的，那你——”
“我父母还不知道这事，你说咋办吧？”
看着靳莉莉一张苍白消瘦的脸，内心突然升腾起一线希望，他走到靳莉莉跟前，扑通！跪在她的面前乞求道：“莉莉，饶恕我的过错吧，求求你了！你给我一次机会，只要你原谅我，你让我干啥都行，我愿意给你当牛做马，用我的一生来补偿我的罪过，求求你，求求你了！”
抚摸靳莉莉的手，被靳莉莉一下子甩开：“流氓，你还指望我相信你吗？”
“莉莉，我可以剖心挖肝地说，我是真心爱你的，真的，本来我想，如果你不原谅我，我马跃这辈子再也不找女人了，不骗你，我这些天看不到你，心里急得什么也做不成，莉莉，你瘦了，我也瘦了，我还有几天就要出野外了，求求你，别再折磨我了，原谅我吧，说真心话，这几天，我真的连死的心都有了。”马跃说着头伏在靳莉莉的腿上痛哭起来。
一股熟悉的味道袭来，硬硬的发丝撩拨着她的手，痒痒的，似曾相识的那种感觉又涌上心头，盖过了自己近日来对他的怨恨。想到近日来虽然满脑子是对马跃的恨，可是能回忆的，却是马跃每时每刻对她的体贴爱抚温存和照顾，她的心里始终是放不下马跃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