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宽大的袍袖一甩扬长而去,栾承昊眸中霎时黯淡,两国相交若能避免战事自然是上上之策,握紧的拳头青筋暴露,若是皇兄允了他的请求,心中蓦然只觉凉飕飕,低眸却见着她一脸风轻云淡,按捺不住的寒意升腾在血液之中。下一刻便瞅见她莲步离去,不由得紧随其后。
苏亦岚双手不住绞着,碎步走在甬道之间,黛眉紧锁笼上无端愁绪。想起方才阿穆尔说的话还有他看着自己清冽的眼神,心下已是纠葛无限,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虽然知晓栾承昱是绝不会答应他的请求,可还是心中没了主意。
不知何时已经行至听雨轩,忽然转身却撞上栾承昊,抬眸看着他有些窘的神情,苏亦岚心中苦涩难遏,索性伸手紧攥他的衣袍交领处,踮起脚直勾勾盯着他看。
虽身为男子,可被一个女子如斯盯着而且还是大白日,栾承昊绷紧的身子一步步往后退去,缓缓松开她的手不好意思道,“光天化日之下,哑奴,你不可以这样对本王!”
苏亦岚听在耳里窃笑一阵,果真他还是自己从前认识的昭王,看不出别人心中的面具,依旧是坦坦荡荡。脑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步步紧逼他,瞧着他最后被逼到死角一脸茫然失措的样子,竟没缘由觉着好笑。栾承昊见她笑了,虽不知为甚也呵呵笑着。忽而见她敛眉怒视,嘴角的笑意立马僵硬,双手不知放在哪里只得藏在身后。
掠一眼被风吹皱的湖水,苏亦岚低低叹口气,曾经自己与他是无关风月的知己,如今却因为这张脸而让自己与他之间产生了这样纷乱的情愫,清眸中含着一丝疏离,木木地看着前方,脸上写着一腔心事。
顷刻袅袅箫声飘然入耳,如幽谷之际泻下汩汩泉水,恍然间眼前似乎浮现万树桃花开满枝头,苏亦岚的思绪也随着箫声缥缈。还记得第一次见他,一如此情此景,只是现在多了些不该有的难言之境。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一拖再拖反是让自己陷入更尴尬的地步,索性走上前一把夺过他唇畔的玉箫。
栾承昊错愕地看着,只见她脸上一阵肃然,他的心不由得恍惚只定定望着她道,“怎么了?方才瞧着你被阿穆尔可汗吓坏了,我想吹一首曲子宽慰你。若是你嫌我吹得不好,我不吹便是了。”看着她眸中蕴着无尽的复杂,他的心也沉沉浮浮。“栾承昊,”苏亦岚再也顾不得这张脸还有这个身份大声道,“睁开你的眼睛,看看我是谁?”
宽阔的湖面,在秋风中飘扬波纹,落叶坠入其中好似一叶扁舟。几丝云彩也倒影在墨绿的湖水之上,反衬着一派澄净。几只宿鸟停在树枝之上,许是歇息足了,掠过朱红栏杆飞向湛蓝天际。
栾承昊眉宇之间透着惊讶之色,长吸口气,默默发烫的额际,就在刚才她说话了,自己没有听错。这个声音温婉若水,虽大声质问自己却也似玉珠点地,不由分说的微笑道,“原来你会说话,可为什么所有的人都称你为哑奴?”
见他还陷在惊愕之中,答非所问,苏亦岚美目直愣愣望着他,声音有些冰冷,“是我错了,连他都没有认出我,你又怎么可能认出我!”纤长而翘的睫毛轻颤,她不愿再去想那些已经郁结在心很久的事,清声道,“一切怪我,明知道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便只能认定,却还是没有遮拦,那夜见着你居然冲上前抱着你痛哭一场。你是王爷,而我只是个与你素不相识的奴婢,但是你真的很像我的一个朋友,一个能与我赏月喝酒交心的朋友。”
听到这番话,栾承昊心头一颤,觉着她说话的声音还有语气很是熟悉,似曾相识却一时半会想不出是谁。朋友,她只当自己是故人所以才对自己做出那样的举动,原来是自己会错意了,禁不住心下莫名调笑一阵。堂堂芜国八王爷,坊间传闻两袖清风不坠尘世的自己,居然也自作多情了一回。迎着她思绪万千的清眸会心而笑,压抑着心中凉意,温声道,“原是我多想了,对姑娘造成了诸多困扰,终是我的不对。本王在这里,向姑娘赔罪了。”
苏亦岚立马拽着他的衣袍,抬眸怀着希冀道,“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但是我认识你。”双手没有底气地松开,清声道像是说给自己听,“世事漫随流水,算来梦里浮生。已而夏去秋来,你我之间也不知何时竟沦至这样。也罢,终有一****会知道我是谁。”
栾承昊懵然地听着她的话,迷迷糊糊,想要说什么却是滑到腹中没说出,眸中的霜意却叫人看得清楚。有那么一瞬,他觉着自己像是只身处在冰天雪地的北国,努力睁开眼却叫纷飞的雪花吹迷了眼。
苏亦岚心存歉意,将手中的玉箫递与他,终于按捺不住,抬眸间将心中一个盘旋已久的问题脱口而出,“你爱的人不是袁竹汐吗?为什么却又对这副容颜动了心?别只告诉我,是因着人事变迁。”
这几句突如其来的问话,让他措手不及,像被人掀开了内心最深处最隐蔽的帘幕,将自己的一切皆洞悉,而他却毫无藏身之处。触动的心跳跃不已,没法克制,星眸似萦绕上一层薄烟,顿时黯淡无光。
这一切苏亦岚全看在眼里,紧绷的心才觉着松了下来,清眸中闪过一丝亮色,长长吸了口气道,“我就知道你是个长情的人,虽然我有些举动在你看来或许让你产生误会,但是幸好你对我只是错觉,你依旧是我从前认识的昭王。”犹豫片刻接着说,“虽然有些话我不该多说,可我希望你能好好的。忘了她吧,她不适合你,将来遇上一个对的人幸福地过接下来的日子。”
栾承昊脸色有些苍白,将玉箫放至唇畔,汩汩箫声仿佛穿透云霄穿得很远。只是这一次没了方才的清雅,多了份哀怨,似道阻且跻的冰滩塞泽,幽幽咽咽仿若鲛人哭泣,又好像子规啼叫撩人肠断。
缓缓闭上眼帘,只见一个穿着鹅黄团蝶百花裙的小女孩,吹弹即破的白皙脸颊上未施粉黛,手拉着银线在梨树林中放着纸鸢,薄而轻的衣袂还有如墨青丝在奔跑之际随风卷起在后,转头冲自己嫣然一笑。
汐儿,自从北上之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她。虽说时光匆匆,却也过了快三月。还记得出发之前,在得知袁大人在天牢中殁了,他担心她会想不开,便只身前往探看她。偌大的容华宫,曾经灯火辉煌,那一刻迈入里头却觉着冷冷清清。
看着她消瘦的身躯侧躺在贵妃榻上,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却连一个拥抱也不能给她,只是在一旁静静望着她。她睡着了,眼角流着清泪,走上前拭****的泪珠,旋即停在原地负手而立凝视她许久。
她终于醒了,曾经清澈的眸子好似一方已经干枯的池子,甚至有些浑浊。泛红的眼眶不经意间掠过自己,忽然起身踉踉跄跄走了下来,苍白没有血色的脸呆滞地仰头望着自己,他的心只觉被利剑来回切割着。那个在梨树之下绽着淡雅之笑的汐儿已经消失了,眼前的只是一个满腹哀怨的女子。
转身欲走却听着尖锐刺耳的厉声回荡在身后,腰际已被她死死环抱,如注的泪水若洪水般决堤而下失声道,“璟,你不是说过要带我走吗?求你,带我走。”他曾对她说过,让她等他,只要他战胜南蛮小国得胜归来,他定会给她披上红绸嫁衣,带她离开这个满是朱红宫墙个苑落。
浴血沙场,即便是受伤他也不哼一声,他只想快些结束战事,满脑子都是初遇她时那嫣然一笑。终于他赢了,击退了前来挑衅的南蛮之国。他回来了,满地红毯却不是为他而铺。眼睁睁看着她穿着了红绸百鸟朝凤鸾衣,盈盈细步从自己跟前走过,登上宫阙后位。
她一步步朝前走着,他的心也仿佛千刀万剐般,淌着殷红的血迹没有人瞧见。他想笑得自在,却是那么苦涩。既然她已经选择好了路,那他只能在侧送上祝福。一日听闻她在母后糕点中下毒,他不信却还是赶去凤仪宫中想探视受惊的母后,看着虚掩的门,刚想进却听着里头传来的母后与竹香的谈话声,一句句话似一道道晴天霹雳,至高无上的地位,或许让她变成了另一个人。他才知道是她暗中派人下药害死了那些个后宫女子腹中的胎儿,还命淑嫔将语蝶姑娘推入明湖造成溺死假象。
带她走,恕他今生再也做不到。只是决绝地拨开她的手,冷然地朝前离开,听着从后头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回荡在幽寂的绿廊内,有些森然甚至骇人。他从未想过她会变成如此,只知道那个天真无邪的汐儿已经死了。
胸口隐隐阵痛,抬眸间望着哑奴离去的身影很是熟悉却还是忍不住脱口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知道那么多?”苏亦岚没有停下步子,声音似乎被风吹得有些淡了,“时机未到,终有一****会知道的。”
静谧的听雨轩让人觉着似乎喘不过起来,栾承昊木然站了许久,顷刻有些乏力地双手靠着朱红栏杆斜倚,星眸凝视前方,眉梢之上难掩失色。
忽然一个恰似清脆黄莺鸣叫的声音从后头传来道,“一个大男人,竟为了一个女人如此,真是让人笑话,若喜欢何不大胆将她夺来!”一语道出,栾承昊不由得循声望去,一双星眸打量眼前的陌生女子,剑眉紧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