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风露娟娟,人未眠。轻挑琴弦,似水琴声汩汩而出。若幽谷叠泉,跌宕起伏。拢音一划,跃然耳际。苏亦岚端坐在红木云纹古琴旁,低眉袖手拨弦。幽月公主站在一侧,双手合十,掠一眼依旧只顾着喝酒的栾承昊,唇角一勾。乐声阵阵,字字如珠玑。
硕人其颀,衣锦褧衣。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宫之妹,邢侯之姨,谭公维私。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硕人敖敖,说于农郊。四牡有骄,朱幩镳镳。翟茀以朝。大夫夙退,无使君劳。水洋洋,北流活活。施罛濊濊,鳣鲔发发。葭菼揭揭,庶姜孽孽,庶士有朅。
琴声毕,歌声止,安静的霁月台大殿之内,响起了骤然的掌声,持续没有停歇。倪太后戴着护甲的玉手也拊掌而拍,凤眸中难得的喜色,温声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哀家闻之,心中甚是欢喜。赐酒,哀家要好好与幽月公主畅饮一杯。”
竹香领命,立马将早已倒好的玉杯呈上,握紧杯盏递至她跟前。幽月公主浅浅笑着,并没有接过,侧着头望一眼站在自己身旁的苏亦岚,视线再度转至起身站着的倪太后身上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幽月不过是侥幸,若不是哑奴姑娘这般识得琴律,只怕是不能唱出这样一首曲子。况且,方才幽月离得近,分明听见哑奴姑娘温婉似水,幽月不敢居功,这一杯理当赐与哑奴姑娘。”
苏亦岚本是低着头,忽然听得她这样一番话,目光扫向幽月公主,若不是她提议,自己怎会献歌一曲,她这是要将自己推上风口浪尖吗?苏亦岚虽不喜欢秀儿,可是曾经的自己好歹也是歌声悦耳,令人闻之心生叹意,她此举虽要帮秀儿,但更多的是不想驳了自己往昔的名号。
倪太后目光越过幽月公主,适才转眸仔细打量着那个被人唤做哑奴的奴婢,哑奴,平日里自己卧病在榻时曾听竹香提起过这个名字,在记忆中她是不会说话的。那时倪太后只觉着不过是皇上一时兴起,对这个女子心生怜悯罢了,故而对其微施恩宠。如今真见着了,这个女子不仅能说话,而且还能奏曲哼歌,瞧着她举手抬足间也不乏大家闺秀的清雅之气,想来绝不是寻常之辈。
虽然她身上疑点重重,可是她能解决掉自己的噩梦,当真也是功劳一件。迤逦走下台阶,拖地长裙拖曳在后,在走到哑奴跟前停下,凤眸定睛望着幽月公主会心笑道,“果然是摩格第一公主,胸襟比寻常女子宽大得多,哀家很是欣赏。”径直接过竹香手中的玉杯,端至哑奴跟前道,“今日算你走运,哀家这杯酒就赏给你喝了。”
苏亦岚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倪太后,虽年逾四十但白皙的脸上还透着华贵,斜插在高耸的飞天髻间的珠钗缀着细细流苏,挡不住的逼人之气,听着她缓缓靠近自己,拖曳在地的长裙发出摩挲的声响。苏亦岚虽不愿,还是欠身作揖,伸手欲接过她的杯盏。
可刚俯下身子,便听着从大殿之上传来一句有些低沉的声音道,“母后,朕听着幽月公主的歌声,婉转清脆,胜似天籁,这一杯当然只能赐给幽月公主。哑奴,朕的酒杯空了。”
倪太后木然地扭过身子望着大殿之上的昱儿,他方才居然当着如此众多的来人跟前,就这样驳了自己的面子,转眸冷然地盯着哑奴,看来宫中的传闻不是虚假,如今皇上心中只有这个女子。她的长相不算绝美,只是清秀,为何能令昱儿如此为她着迷,定是有什么狐媚手段。若是长此下去独占恩宠,想必这个哑奴也是一个不容小觑的角色。汐儿已经不中用了,后位不保是迟早的事情,自己也该好好张罗张罗棋局,千万不能让后位被这样不明不白的人占去。
苏亦岚抬头看着栾承昱虽是波澜不惊,眸底却是难掩的关怀之情,心中暗生暖意。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的身子,可是眼前是倪太后寿辰,岂可让她失了颜面,也不愿将来的路愈发难走,矮身道,“太后美意,奴婢自然不敢拒绝。”说罢接过玉杯,一口下腹,许是喝得有些急,立马抽出丝巾捂着嘴,竟咳了几声。
栾承昱攥紧的玉杯差点跌落在黄花梨木桌上,幸好小李子及时接住,定定地注视着苏亦岚走上大殿,绷紧的心才踏实些。苏亦岚脸露微笑,缓缓走上前,提起玉壶斟酒,声音极是细,“皇上,今日是太后寿辰,切莫让她老人家伤心。”话毕将玉杯捏起,递至他跟前,栾承昱黑眸露出淡然之色,伸手接过,不忘触着她温软的手。
四目相视,苏亦岚在触着那温润透亮的玉扳指时,嘴角逸出一丝浅笑,旋即抽回手,朝一侧静静站着。偶尔抬眸望着下方,扫视一番,却不晓正对上了栾承璟充满疑惑的眼神,她的笑意僵住,
栾承璟抬眸,视线一直紧紧环绕着苏亦岚,喝入腹中的酒在胃中冒着冷意,夹杂无限的酸涩,令他心生苦意。在侧的邵冰如看在眼里,心中疑问不断,王爷何时竟对这个秀儿也如此关心了?她记得就在自己去私宅的时候,他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令自己心痛不已。为了那个苏亦岚,他居然那样对自己,若风霜割着自己的心。
可是她已经嫁给了他,还为他生下了女儿,她还是怀揣着希望,有一****能看到自己的好而回心转意。虽然这一等便是七年,可她还是愿意继续这样等下去。哪怕白发苍苍,牙齿掉没了,他或许便会回到自己的身边。
她有过懊悔,自己为什么会绊苏亦岚一跤?可是瞧着王爷那样护着她的样子,邵冰如的心只是一味的翻江倒海煎熬着。如今自己那一脚倒也让她失了孩子,也算平息了自己的一些怨气。眼下她也失了恩宠,果真是老天有眼。
只是这个秀儿,真是不知哪里寻来的福气,居然扶摇直上呆在皇上身边,方才皇上还为了她而与太后冲撞。平日里看着她呆在王爷的身边,邵冰如其实还是有些不放心,现在她入宫了,也罢,她能有今日也是个不错的抉择,至少王爷身边又少了一个狐媚子,自己的心也才放宽了些。
瞅着栾承璟有些落寞地饮酒,邵冰如手肘轻轻碰着他的胳膊低声道,“王爷,人多眼杂,切莫让人钻了空子。”栾承璟回过神来,手中把玩的杏仁掉在桌上,颔首点头道,“王妃说的是。”黑曜石般的眸子晕上一层薄雾,掠一眼玉杯中泛着光的琼浆玉液,嘴角难以克制的苦涩,一口饮了下去,伸手擦干嘴角残余的酒水,抬眸间撞上了萧子攸狡黠的眸光,右手握拳狠狠攥着。
喝入腹中的酒,愈发没了味道,只剩无尽的哀愁。望一眼溶溶月色,栾承璟强挤出笑靥,握紧玉杯在前轻轻磕了一下桌案,示意萧子攸一饮而尽。曾经他很不屑与萧子攸这样的人来往,可如今他却不得不与他联手,果真是斗转星移好个秋。
药已经交到了秀儿手里,为甚还是迟迟没有动静呢?眼下苏亦岚已经破解了封喉散的药力,她又极是聪慧,他真担心有一****会将自己好不容易命人实施的换脸之术破解。
转而眸露疑色,若是她能说话了,那自己的计划岂不是泡汤了。栾承璟错愕地抬眸望着目视前方的苏亦岚,若她说了,皇上为什么没有对自己下手?还是皇上早已得知一切,与她在暗中上演着什么戏码?
无数的疑问萦绕在脑海,栾承璟脸色一沉,眸光之中透着迷离之色,只觉心中被什么狠狠刺着。喝下的酒凉凉的,好似勾着愁肠。转眸对上栾承昱的黑眸,没有丝毫的杀意,栾承璟的心霎时一颤一颤。他早就对七年之前的事情了如指掌,只恨不能杀了自己,只是碍于大位登基,不可乱了人心,才没对自己下手。若依着皇上的性子,此次知道了自己的居心,怕是暗中早有防范。看来事情变得有些棘手,他该早些下手,要不然自己何时丧命都不得而知。
萧子攸安静地坐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看,将廉王的每一个表情都看在眼里,唇畔不时露出笑意。虽不知他为什么眉头紧锁,笼着愁云,但绝非好事。自己早已将药给了他,他也已经安排了人在宫里,而且那个被称为哑奴的女子如今就在皇上身边,胜算又大了几筹,可为什么多日来并未听得什么消息。莫非是廉王后悔了,后悔与自己联手。萧子攸深深注视着栾承璟,攥紧的玉杯差点被捏碎,若他真后悔了,那他可休要怪自己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