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处,吹得宫檐间的铁马声声作响,一声声似在诉说着什么。苏亦岚将泡好的雪顶含翠递给她,轻声道,“喝杯茶,暖暖心,或许过一段日子,王爷便会想通了。”
幽月公主接过茶杯,捏起茶盖轻轻吹着气,低头嗅着那芬芳浓郁的醇香,轻轻呷了一口,抬眸注视着苏亦岚笑道,“其实那夜皇上赐婚,瞧着王爷一脸不愿,我便脱口想拒绝,可是那时是倪太后的寿辰,这话也是大哥提出的,我不忍让他失望。如今哭过了,伤心过了,我的心才不会痛,也算给自己有了个交待。他与我不过萍水相逢的朋友,幽月绝不会再心存他念。”
苏亦岚轻轻拍着她的肩膀道,“惟愿如此,我甚是担心你想不开,如今瞧着你如此模样,心中便也宽心了些。”
“好了,莫要再说这些,只会徒增伤感罢了。”幽月公主脸色一凝,旋即绽出笑颜,伸手托着下巴,上下打量着苏亦岚道,“姐姐,今日我来,是想送你一样东西。”
幽月公主虽是女子,可被她如此瞧着自己,苏亦岚心中只觉毛骨悚然,干涩的喉头被茶水润了润后才道,“妹妹不必如此拘礼,有什么事只管直言,不然也叫你我姐妹情分生疏了些。”
幽月公主觉着很是有趣,愈发大胆地靠上前去,在离苏亦岚还有三尺距离的时候,忽然伸出纤细的玉指勾着她的下巴,唇角微微一勾,扯出笑意道,“妹妹倒真是更喜欢些姐姐原本的模样。”倏地抽回手,握起茶杯在一旁细细品茗着。
苏亦岚捂着被她触得有些****的下巴,侧脸看着幽月公主一副洒脱的样子,全然没了方才的啜泣模样,想着她方才对自己说的话,心中波动不已,不由得一直低头喝着茶水。
绿芜凋尽,深宫冷暖无人知。秀儿坐在楠木桌旁静默许久,伸手乏力地拨弄着插花叶片,微长而翘的睫毛低垂,紧锁的眉头仿佛怎么也解不开。
妙雪听着少主口中不时传来的唉声叹气,心也似蔫了一般。虽说少主性情大变,可皇上也不该如此薄情。起初来紫宁阁倒算勤快,可随着哑奴的出现,皇上的眼中几乎再也不看少主一眼。妙雪的心也随着少主的每一声哀叹而失落,有些埋怨皇上。
少主也不知为甚,都快一个月了,难道竟也没有想起从前的种种吗?被皇上冷落至此,便也再无还手之力,日夜消沉,时常酗酒。这有点不像少主,在她的记忆中,少主是个极其坚强的女子,如今却是怎么了?
“咯吱”一声,木门被推开,妙雪瞧着趴在桌上的少主,缓缓端着一旁碟盒走了进来,清声笑道,“娘娘,这是妙雪方才下小厨房给您做的芸豆糕,这是您最爱吃的糕点,酥软可口,要不要尝一尝?”
刚走近些,扑鼻而来一股浓郁的酒味,妙雪立马将碟盒摆放在桌上,走上前扶起晕乎乎趴在桌上的少主。秀儿感觉自己被人搀扶,抬眸定睛看着,却发现眼前有好几个妙雪,不由得咧嘴笑着,伸手指着妙雪大声道,“妙雪,你怎么变成好多个了。”
忽而秀儿打了个哈欠,冲鼻的酒味被妙雪吸入,妙雪立马伸手在脸前挥打着,极力想要将萦绕在身边的酒味冲淡。秀儿再次打了嗝,惺忪的眼眸有些厚重,推搡开妙雪道,“本宫可以自己走,可以自己走,本宫不需要你。”
“您喝醉了,娘娘。”妙雪上前扶着她,眼眸之中尽是关切,随即还是忍不住说道,“娘娘,您曾告诉妙雪,皇上曾经对你发誓说过,此生挚爱唯您是也。眼下哑奴虽得势,可是妙雪相信,若是娘娘重整旗鼓,必定可以重夺君心。”
听到哑奴两个字,秀儿的心头一颤,仿佛被什么狠狠蛰了一下,眸露精光,蕴着无尽恨色,心头的妒意若怒火中生,径直用力推开妙雪,伸手指着她厉声道,“我到底哪一点不如她?”
妙雪的手肘因磕到一旁的红柱,顿时痛意横生,火辣辣的感觉唰地涌上心头,咬着唇木讷地望着眼前的少主,她变了,变得自己有些不认识。清泪含在眸中,泪花晶莹闪烁。
没有得到回答,秀儿的怒火愈发喷涌而出,脚步上前,步步逼近,几乎贴着妙雪的脸道,“为什么不回答我,为什么?她那副模样哪有我这般娇美,为什么你们所有的人还是围着她转。而我,永远是一个人孤寂地只能在暗处望着他。”心头恨火升腾,用力扣着妙雪的脑袋质问道,“告诉我,告诉我!”
几近歇斯底里发出的声音,令妙雪感到惧怕,心碎成一片片,只抬头愣愣地望着她。秀儿瞅见她没有反应,鼻际冒出一丝冷哼,将衣襟理顺才缓缓起身,转身冷声道,“我知道,你和他们是一伙的。不用如此惺惺作态来关怀我,我不需要,从来都不需要。”
侧脸望着楠木桌上已经有些凉掉的芸豆糕,秀儿扭曲的脸似笑非笑,碎步上前从碟盒中捏起一块方形芸豆糕,翕动的唇角不时下沉,将其放在鼻际嗅着,倏忽眸露愠色,闪过一丝狠辣,将那芸豆糕放回碟中,顷刻便听得哐啷一声,青花瓷碟盒摔碎在地上。
妙雪看着滚落至自己脚边的芸豆糕,含着泪想要拾起,却听着少主激烈一呵斥道,“滚,我不想看见你,给我滚得远远的。”那一句仿佛狠狠几巴掌扇下来,妙雪拭干眼角未干的泪水,缓缓起身做了个揖,满心失落的离去。
秀儿看着雕花木门被关上,汹涌的心才觉着踏实,转身欲朝沉香木床走去,忽然觉着脖际闷闷然传来一阵痛感,顷刻双眸紧闭,没了知觉。
昼灯当午隔轻纱,画阁珠帘影斜。满室馨香,木兰香烟缓缓萦绕在紫宁阁里。绣花插屏也极是静谧地斜倚着,躺在卧榻之上的女子缓缓坐起身子,素白的绸缎中衣之上绣着几朵清香木兰,如瀑秀发垂至腰际,伸手轻轻擦拭惺忪的睡眼,才觉清醒些。
这一觉睡得可真沉,可真长。似梦非梦,令她记忆清晰。掀开衾被,径直下榻走到方形梳妆台前,定睛望着铜镜中的人儿。眉不描而若远山,明眸善睐,唇红齿白,虽不能比及西子,却也是花颜月貌。
忽而视线停留在右侧黄花梨木小妆奁,白皙修长的玉指撩开铜锁扣,凝视着盒中那一支横躺着的白玉嵌珠翠花簪,光泽莹白,如从前一般。苏亦岚立马伸手将其紧紧握在手心,横放在心口。
想起栾承璟对自己所做的一切,恍如隔梦,却是一个噩梦。不由得再次注视镜中自己的模样,苏亦岚有些哽咽地抚着这张伴随着自己多年的脸。曾经因为这张脸,她遭受了不少的困扰,甚至生命威胁。可如今,她有些感谢娘亲给予自己这张与她极其相似的脸蛋,这是她留给自己最美的礼物,让自己能够亲眼看着那些真正的坏人得到他们应有的下场。
咯吱一声木门被打开,有些啁哳的喑哑,苏亦岚通过铜镜看着来人,难以遏制的欣喜,可听着铜盆钝钝的放在桌上的声音,心不由得一颤。妙雪终究是没有认出自己,不管是作为哑奴还是做回自己。
将花瓣洒落在铜盆之中,妙雪试了试水温适宜,敛了裙杉欲离去。苏亦岚再也忍不住轻声唤道,“妙雪,还在生我的气吗?”
妙雪红肿的眼睛忍不住再次含着泪珠,咬着牙侧着脸欠了欠身便要离去。苏亦岚见她还在为昨晚的事情而伤怀,立马横身挡住她的去路,对上她溢满泪水的眸子,心中只觉着对不住,不由自主抓起她的手。
许是因着昨天磕到了,淤红在后半夜才袭上手臂,痛处正被苏亦岚用力扣住,妙雪禁不住呻吟一声,虽强隐着低声。可这一声还是被苏亦岚捕捉入耳,警觉地撸起她的衣袖,有些被蹭破皮的地方结了痂,还有的泛着淤红。
妙雪被她这样盯着,心中虽欢喜,可想着昨夜还有近日来发生的一切,眉头紧蹙,抽回自己的手,双手藏掖在身后,往后连连退了几步道,“娘娘,奴婢还有其他事要做,这就先行离去了。”
苏亦岚瞧见她不肯原谅,鼻尖一酸,泪珠涟涟,静默半晌才道,“你终究是不肯原谅我,妙雪,你可知这些日子来,我心里何尝踏实过。每一日都惴惴不安,心中忧惧。七夕后,我就像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头所有的人都离我而去,皇上,还有你。好容易梦醒了,你果真要离我而去吗?若真是这样,那我便不留你。”
妙雪闻言,脑海中回想起曾经在苏府的日子,泪如线下,伸手拭干泪水却是怎么也抹不干。妙雪抬眸瞧着苏亦岚满脸失色,脸上也有些清瘦了些,看着她黯然坐在木墩上,心中一凝。脚步经不住挪向她,将湿巾拧干替苏亦岚擦拭。
苏亦岚感觉到妙雪的回应,抬眸浅笑,似银莲一般绽放,忍不住将头靠住她的身子,缓缓合上眼,嘴角不住逸出笑颜。噩梦终于结束了,一切都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