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儿眸中闪过一丝惊诧,自己的心思被苏妃娘娘瞧得如此透彻。其实早些时候她便瞧出了自己主子心中异样的情愫,可是主子偏听不进自己的话,眼下只有苏妃娘娘可以帮自己。故而派人打听了苏妃娘娘的行踪,胡乱编了个由头哄着小主一同来了这里。
“不必如此惊讶,”苏亦岚淡淡一笑,看着夏凝雪有些清瘦的背影,似乎看见了她脸上的所有惆怅,心头莫名有些拧着,清声道,“从第一次见你,本宫就觉着你是个不简单的女子,也知道你对你家主子的那份心思。若不是有事相求,你是绝不可能在妙雪在侧的时候说出那番话。”
盼儿微微点头颌首,清眸夹着无限关切,快速扫一眼在苍茫秋色之中独自站在明湖湖畔旁的夏凝雪,嘴角微微扯了几下,终是没能说出什么。
“你且下去吧,”苏亦岚淡然地望着她,曼声道,“本宫自有思量。”盼儿暗许地欠身,弓着身子道,“是,奴婢这便去四周把风,一切全靠娘娘了。”
直至盼儿消失在视线之中,夏凝雪都保持着方才的那个姿势,仿佛一尊石像。苏亦岚莲步上前,与她并肩站着,侧着脸望一眼夏凝雪,她的黑眸似乎没了往日那般清澈如春水,取而代之的是哀怨。
竟忍不住很是怀念初次见她的场景,那时的她是个极其天真无邪的豆蔻女子,如今不过几月,只因一个情字,她竟也变成这样。喉际滑下许多话,苏亦岚低低叹气,不知到底该说些什么,虽然自己方才答应了盼儿,要替她劝说夏凝雪入了宫门便不可再有旁的心思。
夏凝雪隐约间听到苏亦岚的叹气,黛眉微蹙,神色有些凝重,沉声道,“我就知道盼儿将一切都告诉姐姐了,她劝过我许多次,可是我怎么也不能控制自己的心。明明知道不可以,却还是想着,哪怕只能远远望着他的身影,心里也极是开心。”
苏亦岚有些不忍地看着她,听着她声泪俱下地说着这样掏心窝子的话,心里仿佛也被什么拉扯着,曾几何时,她也有过如此青涩的时候,只不过她遇上了一个不值得的人。
想着这些,苏亦岚暗暗嘀咕,自己可是受了盼儿之托,眼下瞧着夏凝雪一副哭鼻子的模样,没能劝她,反被她哭得一顿心慌,自己乱了阵脚,立马脱口直道,“妹妹千万不可糊涂,如今你已处在深宫之中,是皇上的女人。”
夏凝雪听她说了这一句,仿佛触到了自己的决口,泪水都哗啦啦倾泻而下,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失声啜泣道,“姐姐,我本不愿入宫,可是我不愿待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夏家。如今这一切,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吗?”
苏亦岚被她这一问,竟有些说不出话,只愣愣地望着她,没有底气说道,“妹妹,在这深宫之中,又有几个人是真心情愿的入宫。可是,事情已经成了这样,怎可挽回。”
夏凝雪凝眉,失落落地望着青石板地面,手心到手背都是凉的,而那手指越发冷得刺骨。以致苏亦岚想要伸手握着她时,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见她没有回应,接着凝声道,“妹妹,何苦纠结于一段无果的情事,不值得。”
“那姐姐为了皇上付出真心可值得?”夏凝雪闻言,眸中霎时有些木然,眼底依旧满是泪水,“他那么高高在上,不可触及,我不愿也不想与他发生什么纠葛。若不是夏家将我逼得急了,我是断然不会走上选秀这条路的。”
苏亦岚心中一震,她倒是想真心相待,可为什么还是有那么多事没有告知栾承昱,或许自己还是有些在意他的身份。值不值得,往后的日子便会分晓,不急于一时。况且,经历了这许多,她的脑中心中无时无刻都不在想着他。
对于夏凝雪的身世背景,自己是知道的,她自幼因为庶出的身份受尽了二娘还有两位兄长,甚至一些势力下人都可以对她谩骂。这不由得使她想起在凌家时,好在二娘虽不喜自己,也时常将自己关在柴房,可她终究没有动手打过自己。而斯褀对自己这个姐姐,也是心中极其有爱的。
或许正是夏凝雪那种虽处在泥淖,却还是秉持着自己固有的纯真性子打动了自己,苏亦岚才会在心中接纳她。可是她怎么会对那样一个男子心生好感,这是苏亦岚怎么也想不通的。
任萧尘,一个如冷冰一般浑身透着蚀骨冷意的男子。而夏凝雪,一个清婉又夹着无邪的女子。一个是皇上身边的近身侍卫,一个是独守宫闱的小主,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深宫之中,暗流无数,他们是绝不可能有机会相识。若真要寻个由头,那只是他二人或许在宫外便已结识了。
虽然有些为夏凝雪的话所感动,可是对于任萧尘这个人,苏亦岚总觉着他过于神秘,而且总能看穿自己的心思,对于他,她心中还是有几分敬畏,在宫中相遇也只是点头作揖而已,谈话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依着夏凝雪的性子,她是宫里主子里头,心性最纯真最活泼的,若她是一团火,那他便是一块千年寒冰。若她是春风扶柳,他便是万仞刀山。不过男女之间,似乎有许多事都不能简单一言以概之。
就像自己与栾承昱,犹记得第一次入宫时,她便暗暗告诫自己,此生即便老死宫中,她也不愿见他一面,哪怕此生青灯古佛相伴。如此想来,那些画面犹在眼前,似乎就发生在昨日。只是昔日之言,现在都成了流沙,随着时光长河而缓缓逝去。
一瞬间,伴着入眼菊花,再无甚动静,夏凝雪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有些过了,立马缓声道,“姐姐,我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总是没有遮拦。”
苏亦岚明白她是瞧着自己陷入沉思,以为自己心生怜意才说着这话,宛然一笑轻轻拍着她的手道,“我就喜欢你这种性子,比那些城府极深的妃子好多了。只是你真的爱他吗?”
没有丝毫犹豫,夏凝雪立马点头,黯淡的眸子闪过难得的亮色,会心道,“为了参加选秀,我便早早地只身来到了芜城,孤身在外,总是难免会遇到一些磕磕绊绊的事情。还记得那一次见他,我与盼儿在街上想要买一身衣裳以备入宫,孰料走进的布坊竟是一家黑店,早先盼儿便觉着那店小二有些不对劲,可我没有存那一份心。在走进布坊时我分明记得钱还在身上,直到要结账的时候,才发现衣袖间的钱袋不见了。那店老板硬是说买了才能走,可我与盼儿只是弱女子,怎能能抵得过他们。正当我觉着走投无路的时候,他出现了,替我解了围,还从店小二身上找回了我的钱袋,还与我。”
“于是,这个男人从此走进了你心里,是吗?”苏亦岚不愿多说些令她觉着心灰意冷的话,只是淡淡说了这么一句。
夏凝雪白玉似的脸颊之上难掩的笑靥,有些沉溺回忆,不想回到现实,轻轻颌首微笑道,“将钱袋还给我后,他便迅速离去,像风一般消失了。我以为再也见不着他,谁料在候着选秀的日子里,时常能在酒肆、茶馆、书斋,只要我能想到的地,便能见着他。我以为这便是缘分,虽然只能远远地跟在他身后,但是我已经觉着很知足。”
双手不知何时已经紧扣,夏凝雪情绪有些激动,转而紧紧攥着苏亦岚的手,定睛望着她道,“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姐姐,从前我以为这话只是书中才有的,直到那日庙会,火树银花不夜天,我再次紧随着他身后,瞧着他修长的身影,恍然大悟,自己心中已经不可能再有第二个男人。”
苏亦岚瞧着她泛红的眼眶,虽不忍却还是直言道,“可是你还是选择了入宫,因为一切已经注定,不可逆转。你若不入宫,便要掀起一场惊涛骇浪。可你若入宫,则一切安然无事。”
夏凝雪美目之中夹着晦暗,良久不曾说话,只别过头看着无痕的池面,声音极是细小,“是,纵使我如何想离开夏家,可我还是不能看着夏氏一门因为我的选择而满门受牵连。”
又是一个痴情的女子,苏亦岚望之只觉心中淡然,对上她的清眸问道,“那你可知道他的身份?”
“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着他了,孰料他竟是皇上的近身侍卫。”夏凝雪摇摇头,眸色有些复杂,时而欣慰,时而落寞,才开口道,“在得知他身份那一刻,我只觉全身眩晕,将这一切告知盼儿,盼儿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只一味告诫我切莫再生出事端,只将那一切都彻底忘记。”
曾经的铭心回忆,如何忘记,越是想忘怀,却怎么也忘不了。苏亦岚不知为何,看着满目闪着泪花的她,心生不忍道,“若你不愿忘记,只藏在心中便是了。只是往后的路,你可得想好。”
泪水如注泻下,夏凝雪再也按捺不住情绪,靠在苏亦岚肩头哭泣失声道,“他救过我,却不记得我,我伤心难过却也知这本是最好的结局。可每每在皇城夹道与他擦肩而过,他从未认出我。于是我便想着每日去放纸鸢,想要让他看见,可是他从未看见过。一日日的期许,一次次的无言,回应我的只有那一轮孤月。为什么?我的心总是忍不住觉着痛,似被什么狠狠勾着,将我的心一寸寸撕扯着。我总想这辈子为什么要让自己遇见他,为什么他走进了我的心底,却只是一个过客?若不相见,便不会心生他念,我的心又怎会这么痛。”
苏亦岚听着这发自肺腑的句句泣血之言,五脏六腑仿佛也被什么缠绕着,闷闷然发出隐隐的痛。有时不是不想爱,而是不能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