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听清他唤着梦还有尹灵素时,她的心不由得一滞,清眸之中雾气横生,细细的泪没提防顺着她的脸颊滑下,滴了几滴在他脸上。苏亦岚发现后,立马伸手拭干,朝着他的薄唇也轻轻烙下一吻,绵长而悠远。
日上三竿,细碎的阳光从绿窗内斜斜地照进了几缕。苏亦岚坐起身子手中一直拿着醒来时便在一侧的字条,每每醒来,他虽不在自己身边,可能有这张字条便足矣。
门咯吱一声被推开,妙雪端着铜盆走了进来,将杏色软绫帐子分别挂在两旁的玉钩上。苏亦岚立马将纸条藏起,然后装着若无其事,抬眸淡淡笑道,“什么时辰了?”
妙雪将准备好的衣裳拿来,低低说道,“少主,再有一刻钟便是午时了。”
苏亦岚闻言嘴巴张得极大,她竟睡了如此久吗?她本打算今早,早些起了,要去建华宫看秀儿,如今却贪睡了好些时候,有些埋怨自己。
妙雪替她换上一袭银色白玉兰散花长裙后,仔细地将香囊系于苏亦岚腰际时,随口一句道,“少主最近有些嗜睡,也比常日里能吃了许多,而且这腰际似乎宽大了一些,莫不是有了喜事?”
这状似无意的一问,苏亦岚心中只像打了个激灵,连连矢口否认,“这样大的事,我岂敢遮掩着。许是想通了许多事,心情舒畅了些,胃口也大了许多。”
妙雪听着她风轻云淡的回答,只稍稍掠一眼她,旋即脸露笑靥,从妆奁木盒中取出紫晶琵琶镶金耳坠替她戴上,看着镜中的可人儿,莞尔一笑道,“少主长得如花似玉,只略施粉黛便如此绝美,怪不得少爷对你死心塌地,廉王对你亦是难以忘怀,而当今皇上更是对你恩宠不断。”
苏亦岚听着这话只一怔,微微垂下眸子,忽而抬眸望着镜中的妙雪淡声道,“你都知道了,从什么时候起知道的。”
妙雪一脸波澜不惊,只是将白玉嵌珠翠花簪拿起替她插好,扶了扶笑道,“只有少主才配得上这支玉簪。”
苏亦岚听着她话里有话,柳眉微蹙,像是从不认识妙雪一般,只是错愕地望着她。妙雪避开她黑白分明的眸子,只拿着象牙梳篦替苏亦岚绾好长发,似乎陷入思忖之中,手忽然停下了动作,良久才道,“虽是短暂三年,妙雪待少主却是真心的,未曾有过他念。若妙雪曾经一时犯了错,少主何必记挂在心。”苏亦岚只是愣愣地望着她,知道她埋怨自己还在怪罪她早些时候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然后告知苏振元。
“少主不说话便是还在怪罪妙雪,”稍稍停了停,妙雪脸露难色道,“原来在少主眼中,妙雪竟是这样一个没心没肺的女子。”
苏亦岚不愿再往下听,心里已是泪千行,伸手捂着她的嘴道,“我有我的苦衷,你有你的苦衷,何苦如此逼我。”心里微微一颤接着说,“有些事,你知道的越少越安全。”说罢转身往后朝门口走去,就在打开门的那一刻脱口道,“我信你,可我只想大家都好好的。有些事你不该知道,也不该去问。若你觉着我这里不好,我也不强留你。”言罢,径直走出了雕花木门。
静寂的屋内只剩妙雪一人木然地停在原地,清眸满是黯淡,忽而全身无力地跌坐在地上。望着空荡荡的门槛,清泪唰地往下流。曾经少主与自己是无话不谈,如今却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她这样做本无可厚非,不过是为了保全那个她心爱的男人。
而自己呢?老爷已经三番五次地暗中催促自己,要自己将少主的所有举动都告知他。眼前也好,少主与自己挑明了说,她也不用再揪心了。少爷心中只愿苏亦岚安好,只要少爷开心,妙雪便也无憾。
她虽有心防自己,却不曾想过她岂是那种两面三刀的人。老爷是答应过自己,若自己完成了任务,便会令少爷娶了自己。可是她知道此生自己与少爷是不可能的,他的心里没有一寸地方可以留给自己,她又何苦去做这样伤了少爷的事情。
只是少主却连自己的话都不愿再多听一句,妙雪忍不住哽咽了几声,敛眉思索许久,她才站起身子,望着雕花木门冷冷地笑了几声,难掩的苦涩。
缓缓行走在皇城夹道间,苏亦岚绷紧的心才松下,扶着宫墙行走,想起自己方才对妙雪说得话,必定将她伤得很重,忍不住鼻尖一酸。可若是自己不这么做,义父指不定要她做什么冒险的事情,到时候她的处境越发危险了。如今撕破脸皮,她若懂得便会离开这个皇宫,那么她便不会被卷进这个复杂的局势中。
“怎么,你也会如此害怕。也对,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你自己懂得。”萧妍秋远远地望着孤零零行走的苏亦岚,一脸嗤之以鼻的讥讽模样,戴着鎏金镂花护甲的手捏着一方绣着数朵秋海棠的丝帕,另一只手由兰芝搀着,款款走来,掩面笑道,“妹妹,原来你的消息比本宫还快。”
苏亦岚听得一头雾水,这个女人每次出现都是说着一番没头没尾的话,今日惹不起倒躲得起,她只想快些结束谈话,立马回道,“不知到底是什么消息,不过妹妹想绝不是什么好消息。但瞧着姐姐这副模样,或许这个消息对姐姐而言,乃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妹妹还有要事,这便先行离去了。”
萧妍秋瞅着苏亦岚对自己说着如此冷淡的话,而且还语带挑衅,甚是不快,眼睁睁看着她就要离去,而且瞅着她走的方向乃是建华宫。挑眉沉思一会儿,立马回过神,不顾兰芝的叫唤,快步走上前,双手展开拦在她前头,厉声道,“你这是要去建华宫做什么?可是要去向皇上面前使些狐媚手段,央着皇上让你登上后位?本宫怎么就没瞧出来,你的心思可比谁都转得快。”
苏亦岚抬眸凝视着眼前这张娇艳妩媚的脸庞,却是满嘴胡话,心中很是厌恶,不愿多有交集,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道,“姐姐,有些话可不能乱说,否则招来是非,可由不得旁人。”说罢绕过她的身边,朝前走,方走了几步便听着从后头再度传来的那个尖锐的声音,苏亦岚捂着耳朵只顾朝前走,可就在听着后头传来的一句话时,迈出的脚僵硬地停在半空,有些没底气地撑着身子站着。
只觉浑身打着阵阵寒颤,苏亦岚缓缓扭过身子注视着萧妍秋,美眸睁得极大,忽而长睫低垂凝视着斑驳的红墙,欲言又止,喉头涌着苦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攥紧的手用力抠着手心,眸光有些清冷,愣愣说道,“姐姐方才说了什么?”
萧妍秋瞧着她半天不吭声,说出来却是这样一句,柳眉微挑,唇角微微一勾,“本宫方才说了,今早卯时时分,宫人在打扫容华宫寝宫时,方一推开半掩着的雕花木门便发现了皇后娘娘悬梁自尽。这下你满意了,你诬陷袁大人,令皇后失去依靠,害得她得了失心疯,如今她去了,妹妹夜里可要镇定些,若是听着从屋外传来的什么声音,千万别觉着害怕。”
袁竹汐就这样去了,苏亦岚怎么也想不通。昔日她是那么高高在上,对自己颐指气使,如今却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首。虽然知道她不是好人,可听着这个消息来得如此快,苏亦岚的心里一阵阵抽痛,好似被利刀狠狠切割着,隐隐的痛渐渐袭上全身。想要挪动的脚步怎么也不能迈出,只是如泥塑般僵硬地停在原地。
还记得就在前几日自己去看过袁竹汐,那时她虽有些神志不清,可她还活着。然她就这样去了,一夜之间,没有预兆。可为什么,她没有看到白幡,更未听到皇后殁了的消息,而这个消息居然还是萧妍秋亲口告诉自己,她的心蓦地一沉,直跌入万丈深渊。她若去了,栾承昊知道吗?若是他知道了这个消息,会是如何悲恸万分。
思及种种,苏亦岚折身朝容华宫走去,岂料萧妍秋复又拦着自己的去路,她的双眸顿时泛着红,冷声道,“贵妃今日一而再再而三拦臣妾去路,臣妾忍了。如今臣妾要去容华宫,贵妃又要阻拦吗?”
萧妍秋媚眼轻轻掠过苏亦岚,双手抱拳,清声道,“如今皇后去了,这后宫之中唯有本宫可以担当重任,苏亦岚,你休想与本宫抢夺后位,你不配。”话毕匆匆扫视着她,似笑非笑,“妹妹要去建华宫忏悔,姐姐自然是不拦的。”说罢,鸾袖一挥扬长而去。
空荡荡的夹道间,苏亦岚兀自站立着,抬眸望着天际,竟有些觉着眩晕。萧妍秋虽时常对自己口无遮拦,可她方才的话不无些道理。若不是自己,或许袁竹汐便不会疯,也不会沦落至今日这个下场。虽然她曾经为了想要置萧妍秋于不义而在送给自己的花瓣中下毒,多次在众人跟前非议自己,更是在天牢中对自己严刑逼供。可如今她死了,苏亦岚的心里并没有一丝快感,只觉心口被什么东西堵得慌。她本是皇后,死后却如此惨淡收场,皇宫里并未大肆宣告她的丧事,什么都没有,如轻烟一般缥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