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汉云晴玉漏长,蛩声悄画堂。筠簟冷,碧窗凉,红蜡泪飘香。
滟滟红烛高照,苏亦岚沿着紫檀木桌而坐,心里却没有一丝滋味。环视四周,太冷清了,令人有些觉着陌生。微微低头,掠见屋内西北隅那孤寂的沙漏,视线也渐渐变得模糊了些。不愿再去多想有关斯褀的一切,铺天盖地的回忆却席卷而来,没有防备。
苍白的月光透过纱窗,点点映射在桌角旁,映得满室清辉,却也透着股股冷意。禁不住将衣裳裹得更紧些,起身扭头欲朝内室走去,竟不知什么时候栾承昱已站在自己身后好一会了。心中蓦地一惊,面上的笑有些牵强,矮身作揖道,“皇上什么时候来了,也不叫人知会一声。”
栾承昱见她眸光有些疏离,微微一愣,缓缓上前搀扶起她开口道,“难道朕今天白日里说的话,你都忘了吗?这里没有旁人,只有你我。”刹那间周遭甚是安静,只有淡淡的青木香在焚烧着,静得令人有些不自在。
苏亦岚抬眸对上那双黑眸,被他紧紧盯着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别过脸望着那嗤地一声乱窜的烛花,脑海中一直盘旋着斯褀对自己所说的话。心中一黯,手中的丝巾攥得牢牢的,仿佛下一刻便要被撕成碎片。
栾承昱似是感觉到她手中的举动,顷刻便抓着她的手,掠一眼那已经有些褶皱的丝巾,清声道,“你这是作甚,若你心中有事,只管告诉朕,朕必定侧耳倾听。千万别压在心底,否则对胎儿不好。”
明知他的话里字字都是关心自己,可苏亦岚却还是忍不住眸含泪水,扬着脸凝视着那张清俊的脸庞,咬了咬唇,终于开口道,“原来皇上在乎的是皇嗣。”低垂着头望着那明黄龙袍上头绣着的龙纹,有些骇人,转瞬便抬眸接着说,“臣妾一定会好好照顾腹中胎儿,绝不敢让他有所闪失,也不叫皇上忧心。”
栾承昱深深望一眼苏亦岚,浓密的剑眉紧锁,仿佛堆上了漫天乌云,怎么也扫不掉。微微叹息一声,眸底蕴着无限的惆怅,想要伸手抚着眼前那张清雅的脸庞,终是没有,右手无力地垂着,思忖片刻,忽然深有意味地笑着,伸手轻轻点着她的鼻尖道,“岚儿执意如此,朕只当岚儿是吃醋了。”稍稍一顿,便将她揽入怀中,淡声道,“太医说了,你有孕在身,自然性情会有些烦躁。而朕最近只忙着政务,没能抽空来看你,一切皆怨朕。往后,朕一定会陪着你,听你说说心里话。”
苏亦岚闻言微微一震,嗔怪自己方才对他说话的语气有些强硬,依恋地贴在他怀中,心底已是纠葛。嗅着那淡淡的龙涎香,良久才道,“皇上,虽然知道有些突兀,臣妾斗胆想要问一问,在皇上心中,那个曾经救过您一命的弁国女子到底有多重要?”
栾承昱闻言哈哈笑着,瞧着苏亦岚满脸希冀模样,不由得唇角微微上扬,捏着她的下颌温声道,“怎么,早些是尹灵素,如今是斯褀,从前朕竟没发现,如今在你心里,朕如此重要。”扶一扶苏亦岚发间有些松散的白玉嵌珠翠花簪,玩味了半晌,突然俯身覆上那张柔软的樱唇。起初只是轻轻一吻,忽而变得有些眷恋,更加的深入,势如破竹地攫取着她的每一寸芳香,许久才抽开唇畔。
室内极是静谧,栾承昱望着有些愣然的苏亦岚,垂眸道,“七年如梦,若不是斯褀,朕的性命早就没了。如今能再遇见她,不知为甚,朕的心底没有了从前期盼。但朕对她还是心存感激之意,听她宫中的奴婢说经常能听到她半夜里被噩梦惊醒,原是旧疾在身,朕想要好生对她一世,无关男女之爱。”紧紧握着苏亦岚的手,淡声道,“如今朕将所有的心思都告知与你,岚儿,朕相信你会是这世上最懂朕的人。”
苏亦岚闻言,眉眼间满是涩然。然不管斯褀做了什么,都是自己所欠下的债,忽而抽开身子,神情凝重地望着栾承昱,矮身作揖道,“有皇上这句话,亦岚当知足了。”稍稍一顿,犹豫了片刻终于鼓起勇气道,“皇上,不管日后发生了什么,亦岚都希望皇上能够好生对待斯褀。”
栾承昱闻言,面上浮现一丝不解之色,淡声道,“你的心思,朕当真有些不明白!”
苏亦岚撑着身子跪在地上,轻轻叩了叩首,满目柔情温声道,“早些时候,是岚儿自己想不通,如今听了皇上这些话,适才纾解了心头郁结。”拂了拂袖口,接着说,“既然她是皇上的恩人,便是岚儿的恩人,岚儿往后必定好生与祺昭仪来往。”
是夜,苏亦岚侧躺着抚着他的脸颊入睡,迷迷糊糊间竟不知什么时候入睡,只知道睡得很是踏实。夜色沉寂,悄然无声就那样过去了。乌黑衬紫的天际渐渐成了鱼肚白,那一轮红日也缓缓从云层间跳了出来。夹道间来回穿梭着各行其事的宫人,较之昔日多了些热闹。
绿窗被不知何时进来的宫人用一只木棍撑起一角,偶有微风钻了进来,低垂的杏色纱幔亦被玉钩勾住。如此晴日岂能辜负,灰鼠皮芙蓉纹褥子掩着身子,苏亦岚靠着黄花梨木椅坐在庭院中,一手执着《诗经》,一手握着青花瓷茶杯抿一口。
和煦的阳光从云层间洒了下来,有些惬意,苏亦岚仰头望着,唇畔扯出笑意,如此景象当真是久违了。前些日子总是有些低迷,昏昏然就想落泪。昨夜听了栾承昱那一番温馨的话,她忽然觉着那些东西都不重要,只要他心里还有自己,足矣。
“姐姐,如此好兴致,怎么不叫上妹妹。”夏凝雪莲步走来,笑脸盈盈,径直沿着苏亦岚坐下,掠一眼她手中的书,来了兴趣,意欲观之,柔声道,“姐姐在看什么书,也好叫妹妹长长见识。”
紫宁阁近来极是冷清,斯褀如今备受恩宠,各种赏赐不断,所以昔日还会上门来巴结的奴才或一些妃嫔悉数都去了灵犀阁。也罢,她本就不稀罕那些个东西,不过是人情薄暖,她早看透了。
只是这个夏凝雪,为人直爽,性子单纯,倒是与那些深宫之中暗藏心思的女子不同,苏亦岚还是挺喜欢与她一起说会子话。提了青花瓷茶壶倒上茶水,递与她笑道,“旁人见我都避之不及,怕沾了紫宁阁的晦气。如今你怎么来了,莫不是又要像上次那样。”
“姐姐就爱拿我说笑。”说罢夏凝雪呷了一口泛着幽香的茶水,从八瓣莲花纹碟中捏了一块酥软香脆的芸豆糕嚼了几口,稍稍一顿,仔细打量着芸豆糕,妙目眨巴着,嘀咕着什么。
苏亦岚似乎察觉到她眸光有些异样,迎着她清澈如水的眸子,微笑道,“怎么了,可是这糕点你吃着不喜欢,若是如此,我便叫下人再去做。”
“姐姐,何须如此麻烦。”夏凝雪连连摆手,复又嚼了一口,轻笑道,“这芸豆糕妹妹吃着,总觉着没了从前来这所吃过的那种味道。”忽然环视四周,清眸微眯,凝眉道,“姐姐,,从前妹妹瞧着你身边时常跟着一个妙雪姑娘,如今怎么没有瞧见她?”
苏亦岚心中泫然,划过一丝凉意,带着鎏金蝶纹护甲的手攥紧着,黛眉微蹙。自己送去的东西,都被她退了回来,可见她心中是极其埋怨自己的。如今她不在,自己的身边似乎真的连个可信的人都没有,不禁有些黯然伤神。
夏凝雪瞧见她眸中带泪,立马急急掏出丝巾欲替她擦拭,极是自责道,“姐姐,你怎么了?”忽而想到了什么,摸摸后脑勺,嘟着嘴道,“瞧我这张嘴,总是说些伤人心的话。妙雪姑娘得了时疾,如今还在苏府养着呢。”不知何时,双手已经握着苏亦岚的手,会心笑道,“姐姐待下人都如此体贴,怪不得皇上对你念念不忘呢。”
苏亦岚淡淡一笑,伸手轻轻一点她的鼻尖,微微一笑,“谢谢你来看我,我这心里愈发踏实了许多。至于皇上,他若待我真心,我便倾尽一生相待。”
夏凝雪面色一怔,错愕地看着苏亦岚,似乎有所思量,忽而伸手抚着她的脸颊,有些心疼道,“姐姐,你的脸色没了从前那般红润,莫不是因着那个祺昭仪而伤怀。”
关于斯褀,自己似乎没有立场去商议她。于是苏亦岚并未言语,只是握着茶杯抿了一口,齿颊留香,很是清幽,忍不住再饮了一口。夏凝雪见状,陷入沉思,想起近日的传闻,低低叹了口气,嘟囔道,“后宫之中当真就没有太平的那一日吗?”
虽只是极细一句声音,苏亦岚却听得十分仔细,将茶杯放在案上,静静地望着夏凝雪,沉声道,“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后宫中又有什么事情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