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热的鲜血沿着苏晋尧的手背往下流,看着那一滴滴刺目鲜血,落在地上化成一朵朵梅花,苏亦岚空洞的清眸霎时闪过惊色,瞧着他还要将周围的一切都砸碎方能发泄心中的无尽后悔,立马冲上前紧紧抓住他的手臂仰脸失声道,“你非得要这样做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个道理,妙雪都知道,难道你竟不知吗?”
苏晋尧缓缓垂下眸子,没有一丝亮色,面色冷凝,藏着无尽的忧伤还有懊恼,许久才开口道,“我知道,我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装着什么都不知道。”嘴角不住逸出苦涩,冷声道,“曾经我觉着,她留在我身边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直到今晨看着她浑身湿淋淋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她一直都在我心底,却一直都被我遗忘了。”
听着他如斯自责夹着讥诮的话语,苏亦岚心中亦是难以克制的惊愕,稍稍抚平思绪,终于开口道,“你若这样想,我想妙雪会是很开心的。”稍稍顿了一顿,才接着说,“只不过逝者已矣,一切都迟了。你若心里当真有妙雪,便不会如此对你自己的身子,因为她想要看到的绝不是这样的你。”
苏晋尧目光冷凝地注视着苏亦岚,额际暴露的青筋消退了些,猩红的黑眸也淡然了许多,脑海中却不时闪现过妙雪的一颦一笑。她不是绝美的女子,却如春日里一泓清泉缓缓流入了自己的心窝子里,只是这一切他发现的太迟了。
从内室取来药箱,取出纱布替苏晋尧缠绕受伤的手,这一个过程中,苏亦岚都瞧着他,他纹丝未动仿若一尊塑像,只是那眉宇间占据的惆怅是无人能触及的。深深叹了口气,亦喜亦忧,为什么大哥明白得如此晚。
苏晋尧听出到了她的叹息,沉寂了片刻才道,“我也恨这样的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些看清自己的心。”对上苏亦岚的美眸,苦笑一阵,“当初你与皇上,若不是分离,便不会看清你的心。只是如今为何我明白了自己的心,她却永远地离开了我。”
苏亦岚的手微微一颤,停了下来,从纱窗漏进的风拂在脸上,有些凉,似是清醒了些。想着苏晋尧对自己所说的一切,她还是有些不肯相信,妙雪是自行溺水而亡。
她素来是个性子直爽的女子,而且即便心中有怨亦是不会断然做出贸然的行为,更何况是死。自苏府归来的时候妙雪不肯随自己入宫,苏亦岚以为她是埋怨自己。如今将所有的事情串连在一起,苏亦岚的心口扑通扑通跳着,忽而抬眸望着窗外,心中一紧,有些不敢想却又不得不将一切都交织在一起。
苏晋尧愣愣地坐在一侧,扫视一眼站在自己身旁的苏亦岚,瞧着她清眸中中难以掩盖的愕然,清声道,“有什么话,你只管说,我一定仔细听着。”
苏亦岚轻轻抚着已经隆起的小腹,今日特意穿了件宽大的鹅黄色海棠花对襟长裙,外罩一件素纱,臂挽浅粉色芍药纹水袖。反正栾承璟也已经知晓了自己,而苏振元那只老狐狸只怕在这紫宁阁中安插了不少眼线,装的那么辛苦,倒不如自在过着自己的日子。
瞅见苏亦岚没有回答自己的话,苏晋尧腾地站起身子,双手搭在她肩上,淡声道,“你说吧。”
苏亦岚淡淡一笑,连连摇头,迟疑了一会许久才道,“大哥,自从我回了宫,你可曾去那庵里看过妙雪?”
一言既出,四下无声。苏晋尧闻言恨不能捶上自己几拳,好让自己不再那么混沌,却是一次次想着便痛一次。自从妙雪去了苏府,自己便极少与她说上几句话,甚至在绿廊之间匆匆相遇亦不过是擦肩而过,然后留给她的只是背影。
即便她去庵里,他亦是从未见过她,所有的东西都是央着清荷师傅代为转交。他以为她是在怪自己,所以有些不敢却面对她。因着她对自己的那份情谊,他一直都知道,可是却无法回应。如今他想明白了,上天却连一个机会都不肯给自己。拧着的眉头弯曲着,好似有说不尽的哀怨。
“大哥,”苏亦岚瞅见他一脸沉思,满目凄怆,仍旧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索性推搡着他的胳膊,复又问道,“大哥在影梅庵可曾与妙雪说过话。”
苏晋尧有些乏力的摇摇头,咬咬唇道,“若是当初我能够早些想通,就不会发生今日这样的事情了。”敛目低眉思忖一会又道,“她该怪我,所以便一直躲着不肯见我。我真后悔,没见上她最后一面,更未与她说上一句话。”忍不住再度唉声叹气道,“若不是清荷师傅派人传口信给我,我只怕还不知。”说罢又是一阵悲凉,仿佛陷入冰天雪地。
淡淡的阳光从窗棱格子里漏了进来,终于安抚了苏晋尧之后,苏亦岚才敛着裙裳,一步步走在皇城夹道内。可为什么每走一步,心却按捺不住地想要往外蹦。若这一切都如自己所想,她有些不知所措了。
渐渐行至御花园,绕过一道道假山,听着那叮叮咚咚的泉水声,苏亦岚此刻没有一丝兴致,只想好好静下心来将所有的事情都理顺。走进扇形洞门,秋海棠如火如荼地绽放着,看着斯褀端坐在临湖而建的流丹阁内,手握杯盏淡淡品茗着茶水,很有闲情逸致地在观赏着周围的景色,苏亦岚的脚步不由自主的变慢了。
近旁一株一棵丹桂飘着香,苏亦岚适才莲步上前,沿着青石砖路朝前走去,扶了扶头上的白玉嵌珠翠花簪,径直迈上石阶,极是轻声,站在一侧望着斯褀的背影,有些娇弱。
“来了?”斯褀似乎早就察觉到了,命一旁的宫婢斟上茶水后,袖手一挥道,“姐姐,既然来了,何不坐下,也与妹妹好生说会子话。”
苏亦岚瞧着替自己倒茶的宫人,是新鲜面孔,长着一双大眼睛,容貌很是精致,只是眉眼间多了些怯意,只这便将她的姿色减了三分。
斯褀瞧着苏亦岚并没有搭理自己,顺着她的眸光看去,朝身旁的婢女递个眼神道,“你且下去吧,若有事,本宫自会唤你。”待这偌大的御花园只剩自己与苏亦岚时,眸光有些微凉,“姐姐,这是妹妹身边新晋的婢女珠儿。姐姐若是瞧得上,妹妹一定将她指给你,让她去紫宁阁当差。”
那嫣然一笑,却是寒意不住,苏亦岚极力敛住情绪,只是握着茶杯轻轻呷一口茶水,状似无意脱口问道,“我记得早些时候,跟在你身边的那个宫女乃是唤做碧儿,如今怎么没有瞧见她。难道她生病了?”想起上次碧儿对自己言辞恳切地说着那番话,苏亦岚有些担心,古今又瞧着她不再,故而提了这事。
斯褀怔了一下,神色僵了一会儿,将茶水一饮而尽才放在大理石桌上,抽出鲛绡丝巾擦拭嘴角残余的茶水,莞尔一笑道,“原来姐姐如此关心妹妹身边的人,当真是菩萨心肠。”
苏亦岚听着她这有些怪异的语调,心里很不踏实,只觉浑身打了个寒颤,隐约觉着她话中有话,不愿与她绕弯子索性直言道,“你到底对碧儿做了些什么?”
斯褀单手撑着额际,戴着镶白玉镶珠护甲的手划过大理石桌面,抬眸对上苏亦岚的清眸,笑中夹着些诡异,冷声道,“姐姐就爱揣着明白装糊涂。”突然大笑了几声,沉声道,“既然你已经猜到了,为什么又要来问我?”
苏亦岚的面色一僵,柳眉微蹙,方才不过随口一问却得到如此回答,握着杯盏的手微微颤抖着,这一切来得似乎太快了些,凝视着斯褀良久,话语好似都堵在心口怎么也说不出。
斯褀瞧见她一脸怅然若失的模样,并不在意,只是提着茶壶倒水,旋即嗅一口泛着淡淡幽香的茶水,掠一眼错愕的苏亦岚,柔声道,“那一夜,她回来只搪塞了我几句话。我瞧着她眼神闪烁便厉声质问了几句,她的嘴倒锁得紧,什么都不肯说。可瞧着她怀中的药膏,我便明了,姐姐想要以此来收买碧儿,从而让她在我跟前探听消息。”
“斯褀,你怎么可以如此说我,我是断然不会那么做的。”苏亦岚忍不住伸手指着斯褀道,“她到底被你怎么样了?是关进天牢还是送进杂役司?”
“横竖都是不好过的日子,索性一瓶鹤顶红命人灌他喝下,让她一了百了,也免得我揪心。”斯褀漫不经心道,“她该感谢我,至少她不用再受折磨。”
这个行为当真是闻着有些骇人,苏亦岚有些不敢看眼前这个娇容月貌的女子,她真的是斯褀吗?为什么她说的话还有她做的事,都是这样令人悚然一惊?
“姐姐何故如此看着我,这一切怎么能怨妹妹呢?”斯褀眸露精光掠一眼苏亦岚,森然笑道,“若不是姐姐要待她好,我又怎会对她下手。”
苏亦岚听着她的话,沉默半晌,脸色冷然道,“所以你才会对妙雪下毒手?”
斯褀微微颌首点头,轻描淡写道,“只有让你亲眼看着最亲近的人一个个离你而去,看着你伤心欲绝,肝肠寸断,我这心里头便会觉着开心。所以姐姐休要怪我下手无情,怪只怪,那妙雪为何认识你。”
苏亦岚满目惊诧地盯着斯褀,仿佛从来都不认识一般,方才的话仿若晴天霹雳般狠狠击中着她的心扉。仇恨当真会叫人迷了双眼,只是为何那个人偏偏是斯褀,那个曾经跟在自己身边的小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