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时常能够听到他口中抱怨董太后的种种,也因着一昧的只能隐忍而心生怨恨,更是想要报母仇。可不知何时起,他的抱怨渐渐少了,亦能够笑对任何事情。只不过那笑中总有些不自然,或许他亦不是自己初见的元君昊,而是等待时机便重掌一切大权的帝君。
如今寻得公主,也不敢将行程就这样告诉她。怕公主心中放不下那个芜国皇帝,怕公主不会随着皇上一同弁国。这几日每日面对着公主那满目盈盈深情,她也有些内疚,因着其实皇上根本就没打算替她探寻有关那栾承昱的任何消息。
苏亦岚深深凝视着眼前的苏碧,察觉出她眼眸中夹着闪烁之色,双手攒紧素纱云纹广袖,心中蓦地有些怅然,浑身有些不自在,虽不愿想,却还是开口道,“嬷嬷,你虽是宫中的老人了。但是你的眼睛最是不会骗人,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苏碧侧过脸不去看苏亦岚,虽然找到了公主欣喜难遏,但是皇上的话不可不听从,毕竟董太后此时还在养病,正是绝佳的时机,若能当着众位大臣的面戳穿她二十多年来的诡计,那么皇上便可夺回皇权,而不是任由那个董太后在暗处垂帘听政。
看着苏碧有些阴晴不定的眸子,苏亦岚心中咯噔一下,好似被什么蛰了一下。缓缓松开她的手,若有所思片刻,终于才将一切想通,心中已是闷哭不止,双手攥得紧紧的,全然没有意识到那尖细的指甲嵌着柔软的手心。
本以为身份已明,能与自己失散多年的胞弟相认,还能有待自己如此好的嬷嬷。如今想来才明了,一切不过是自己胡思乱想罢了,无奈地笑笑,手里的丝巾已是无声无息地滑落至地上,悠悠说道,“从一开始嬷嬷便知道君昊的想法,却为什么不肯告诉我?是因为他是弁国帝君吗?”
苏碧脸色一顿,眼中满是愧疚之色,声音也是有些低沉,终于开口道,“公主,皇上他受的委屈,老奴一直都知道。眼下这个节骨眼,正是董太后还有以她为首的党羽松懈的时候,若是此时,皇上能够带着公主回宫并且拆穿董太后的面具,那么大权必定会归还皇上,届时公主若想要借着皇上的手平定芜国内乱,亦是未尝不可!”
那些话语缓缓出口,苏亦岚心中却不断涌着凉薄之意,若一阵惊雷,将心中所思都牵扯而出。而且越牵越多,像一团棉絮,扰得人不安生。美眸中渐生雾气,有些湿润。鼻尖一酸,有些难以言说的痛楚。
为什么每当自己觉着好像抓住了一根稻草的时候,却是步入了另一个圈套之中,而且那人还是自己同胞弟弟。眼中满是苦笑之意,面上有些涩然。即便他是自己的胞弟又如何,虽夹着血脉,却是一点都不熟悉。
对于元君昊那只能任人摆弄的过去,她有些愕然,可是自己的过去又有谁能够倾听还有了解呢?她不过是想安世一生,却是无止境的跌宕起伏。许多次都容不得自己拒绝,都只得无奈接受。
听着那冠名堂皇的话,苏亦岚状似无意掠一眼苏碧,夹着难以言状的意味,漠然道,“嬷嬷若真的替我着想,又怎会将我的一言一行都告知君昊,又怎会将外头的一切消息都封得死死的,不漏一句。”
苏碧心中一紧,对上苏亦岚逼视的眸光,声音亦是有些发颤道,“公主在说些什么,老奴不懂。”话毕替她将地上的丝巾拾起,顺带着将褥子掖好,温声道,“许是公主昨夜里睡得不踏实,所以才会胡思乱想这些个东西。”
“我宁愿一切都是自己胡思乱想,那样我便不会伤心了。”苏亦岚定定的注视着苏碧良久,咬咬唇神色才变得淡然道,“嬷嬷一定要我当着面将一切都说出来,才会承认吗?”
苏碧脸色惆怅,却还是装着一副镇定之色,只是喉际有些涩然,咽了咽才开口道,“老奴真的不知公主在说些什么?”
“嬷嬷当真是疼爱君昊,什么都替他着想,毕竟是自幼看着长大,那份情谊自然是我比不上的。”苏亦岚眉眼间有些拧巴,心中极是苍凉。为甚自己的真心,却换来了这样的结局,禁不住冷冷笑出了声。
“公主,这是作甚。”苏碧没有料想到她会如此神色,心中微微一震,端了茶杯呈上前,低眸细声道,“公主还是喝碗安神茶,下下火吧!”
苏亦岚瞧她脸色未变,但已有了些许心虚之色,越发断定自己所想。余光扫过那茶水,比从前在宫中喝得茶色更苍翠些,只嗅着那探入鼻际的淡香,苏亦岚眸中闪过一丝讶异还有错愕,旋即便抽手打开她递来的茶水。
只听得“哐啷”一声响脆,那透绿如墨的茶水便晕散于地面,而那青花瓷杯盏早已碎成了许多片,片片刺人眼目,更令人伤怀。
苏碧急急跪着身子上前欲拾起那残片,却是指尖刚触着便被划出一道口子,殷红的血珠子缓缓溢出。顾不得那寸寸生疼,仍旧拾着碎片。苏亦岚低眸看着那滴落在地上的朵朵红梅,心中一颤,安慰的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顷刻便听着霍地一声,木门被人狠狠踹开。苏亦岚神色如常地看着眼前那个男子,虽与自己曾一同活在娘亲的腹中,却是离自己那样遥远。
“你这是做什么,难道没有瞧见嬷嬷的手已经流血了吗?”元君昊面上露出一丝担忧之色,立马上前搀起苏碧,眸中满是怒意地直视着苏亦岚厉声道,“嬷嬷如何对你,你心知肚明,为什么却是如此无动于衷,难道你是铁石心肠?”
“皇上,无甚大碍,老奴自会料理。”苏碧瞅着他神色有些凌冽,愣了好一会儿,缓缓俯下身子将所有的残片都收拾干净,矮了矮身子便默然走了出去。
四下里极是静谧,苏亦岚迎着元君昊那坚毅的眼神,没了自己初见时的柔和,只是淡淡看着他。他那双黑眸中多了些凌厉,前几****怎么没有发现,当真是他藏得深吗?即便他与自己出自一母,身上流着相同的血液,自己对他却是什么都不了解。
“有什么想要问我的,直说无妨,我必定会如实回答。”元君昊见她眉眼间满是怒意,亦不想推脱什么,只是低眸凝视着她,随时恭候她的问话。
如此一语道出,苏亦岚心中反而更不是滋味,偏过头看着别处,攒在手中的丝巾揉的很紧,咬咬唇才道,“这几****一直觉着身子很沉,总是想睡。”淡淡扫了元君昊一眼,冷然道,“怪不得我最近总觉着昏昏欲睡,神智越发没了从其好,是不是你让嬷嬷在我喝的茶水中下了药?”
元君昊满目淡然地掠一眼苏亦岚,嘴角不住地下扬,隐隐透着肃杀之意,“既然姐姐已经猜到了,又何故再来问我?”
苏亦岚望向元君昊,眼中霎时泪珠打转。自己与他虽只见过几面,但好歹是自己的亲弟弟,却也对自己如此下手,禁不住泪水肆意而下,竭力挤着笑道,“为什么?”摇摇头有些不敢相信,却是不得不相信,那一字字仿若刀绞,将她撕扯得凌乱无助。
元君昊嘴角掠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双手负于身后,“姐姐是个聪慧的人,从第一眼见着我便知道了。”右手不由自主地横在胸前,拨弄着有些褶皱的衣襟,挑眉道,“况且我与姐姐又是双生儿,我的心思,姐姐岂会不知。”
苏亦岚满脸恍然,豆大的泪水滚落而下,纤细的手指有些颤抖地伸出指着他,咬唇道,“从一开始,你便不打算帮我。救我不过是为了替你自己谋取在弁国的权势,你一心只想着扳倒董太后。而我不过是你计谋之中一颗棋子罢了,对不对?”
“姐姐何故如此说呢?”元君昊连连摆手笑道,“我这既是救自己亦是救姐姐,若是我能从董太后手中夺得政权,届时我便可以帮助姐姐平叛芜国内乱。”
“住口,元君昊,在弁国你是帝王,可这里是芜国,还由不得你如此放肆。”苏亦岚闻言心中怒火难遏,他虽冲着自己笑,可那笑中却藏着无限暗流令人难以看清楚,有些骇人。
元君昊似是被激怒了,径直上前抓着苏亦岚的手腕,冷笑道,“你当真还以为你是冠宠六宫的苏妃吗?那个栾承昱如今都不知是死是活,眼下你该担忧的是自己的处境,而不是挂念他。姐姐该庆幸这是芜国,而且因着你是朕的姐姐,朕才没下令对你施以处罚。”
苏亦岚竭力想要控制住情绪,却是怎么也平静不了,只是恨恨地瞪着他,沉声道,“你等着吧,栾承璟还有萧子攸一定会自食其果,而你也别妄想坐享其成。这芜国的天下是属于栾承昱,而不是你。”
“是不是,一切都静观其变吧!”元君昊缓缓伸手修长的手指点了点苏亦岚的鼻尖,淡淡笑道,“你与我果真是同胞,否则怎会如此了解我的心思。只不过眼下我还得回弁国一趟,而且还要委屈姐姐。待一切事情皆了了,朕再来芜国,让姐姐好生看一看,你的亲弟弟又是如何让这芜国纳入卞国之中。”说罢哈哈长笑几声,森然令人有些炫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