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没有推开他的手。
季玖的指尖碰到了她的脸，轻轻捏着她的下巴，让她转回头，看见了她那双红肿的眼睛，周围全是辣椒粉，看起来可怜又滑稽。
他用手背轻轻给她擦掉了眼角的辣椒粉，一下又一下，专注而认真。
她不断地眨着眼，长长的睫毛像柔软的小扇子，扑扇着扫过他的手指，有些微痒。那感觉像通过手指，直直传到了他的脊椎，又变成了一股细细的电流，窜到了他心里。
她僵直的身体渐渐舒缓了下来。
季玖擦干净了她的脸，说道：“我没杀他。”
她点了点头，脸上还残留着他坚硬粗粝的指节摩擦过的感觉，而他的眼神已经平静了下来，正定定地看着她。
他是为了保护她。
——一个声音，直灌心底，向他手指的感觉一样，奇异般地让她安定了下来，没有了刚才的恐慌和胆战心惊。
外面还传来以马内尔的惨嚎声，他几次想扑到逃生舱上，但都跌倒在地，丝毫没了刚见面时那种傲气十足的架子。
季玉撇过眼，不去看他，开着逃生舱，一路轧了出去。
“带上……我……”昔日的镇长先生再也没了威风可言，眼睁睁看逃生舱离了开。
他不会死、他怎么能死？好不容易才爬到今天的位置，他还要当上市长、州长！死在这小小的镇子里，他不甘心！
肥胖的身躯重新颤抖着站起来，他发疯似的在货架上找纱布，狠狠勒住自己的伤口，看着逃生舱的身影最后消失在门外，低声诅咒：“我会活下来，让你们不得好死！得罪我的人，都不得好死！你们会后悔没杀了我……”
季玉把龙蛇蛋安稳放在了旁边，带上小辣椒，一路开了出去。
几天的时间，让路旁的树木生长的足够旺盛，树根疯长，将公路顶得支离破碎，房屋也都坍塌了大半。天空仍是阴沉沉的，他们走向前方的路，似乎毫无希望可言，到哪里都是一场人间惨剧。
“没关系，总会有办法的。”她喃喃说道：“这只是一场小范围的灾难，我们现在回中国，运气好的话，还能打听到博士的下落……”
季玖在后座静静听着。
所有事、所有经历，都乱糟糟挤成了一团。
他们白天开车，晚上路过一个小乡村，随意找了点吃的，让逃生舱停在了路边。
还是面包和矿泉水，除此之外，季玖还在便利店里扫荡了一堆水果蔬菜的罐头。
他先开了一瓶草莓罐头递过去。
季玉有些食不知味，有一下没一下地叼着草莓，心中还想着乱七八糟的事。一会儿，小辣椒的脑袋伸了过来，灯泡眼直直盯着罐子里的草莓。
季玉舀了一勺送过去，见它闻了闻，又嫌弃般地转回了头。
“它觉得味道像棉花。”季玉说：“为什么我能知道它想的是什么？……像棉花又是什么意思？小辣椒，你吃过棉花？”
小辣椒不屑地转开了脑袋。
它刚才那个眼神的含义是：你要不是幼崽，老娘才懒得睬你。
季玉拍了拍脑袋，“你一开始让我不要想，后来又要我想，现在想出问题来了……”
她觉得自己脑袋里好像有一个开关，18年来一切正常，而自从感觉有人在她脑袋里说话后，开关就被打开了，总有哪里有些不一样，似乎她自己成了……
……成了一个翻译器。
比如，她现在觉得小辣椒在对她说：“本姑娘现在想吃田鼠，这里有没有？”
“没有。”她下意识答道。
季玖看向她，眼里有着探究，半晌后说道：“你的意识和它同步了。”
“什么？”
他本来就不是个善于解释的人，因此只用了只言片语，寥寥说出了个大概。
“它喜欢你，你想它，意识同步就能知道它的意思。”他说。
也就是说，这是窃取思维？
季玉吓得顿时把一颗草莓塞回了罐头里。这不就是读心术？
电影里面，那些会读心术的人大多没什么好下场，她压根不想有这种东西。
“我以前从来没有这种能力。”她不自觉地咬着唇，说道：“我也不知道崔湛然的想法……”
“崔湛然是谁？”他突然问道。
季玉眼睛暗了暗，小声道：“我哥哥。已经死了。”
“哦。”他应了一声。
谁知道呢，现在外面满天跑的是各种怪物，一条蛇能长翅膀、脑袋上只有一张嘴、长成一栋四层大楼高；一只鸟张开翅膀能铺天盖地、最里面长满了尖牙；什么蟑螂、老鼠个个都能长成大型犬的体型，连植物都开始疯长，把温带地区活生生变成了热带雨林，那么她突然出现一个读心术的能力，似乎看起来也没什么奇怪的了。
季玉叹了一口气，还是忧心忡忡。
季玖把剩下的草莓都吃光了，半晌，微微迟疑地开口道：“你不喜欢杀人。”
“当然不喜欢！谁会喜欢！？”她眉头一竖。
他拧起了眉头，在额上皱成了一道川字形的浅纹，眉峰也微微地挑了起来，眼窝的轮廓更加深邃，现出了一抹不常见的桀骜与冷峻之色。
季玉心软下来，下意识去碰他的手臂，而在触碰到他小麦色的皮肤时，又有些微微的不自在，便装作若无其事地缩回了手。
她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这个问题。事实上，她觉得自己没资格责备他。
夜晚的天空看不见一颗星星，即便是没有阳光，头顶一方天幕看起来也是阴云沉沉的模样。月亮的光彩被乌云遮掩了起来，只从云层后透出了一圈苍白的银线。
她把座位放下来，半躺在上面，闭着眼假寐，这样就可以不用和他讨论这个令人无措的话题。
季玖在后座看着她，不一会儿，学着她的模样，也把后座放倒，躺了下来。这样两人就成了并排的姿势，躺倒在座位上。
他身上很温暖，手上还沾着香料的气味，慢慢渗透到逃生舱的每一个角落，和她的呼吸交缠在了一起。季玉偷偷睁开眼，看他的侧脸在黑夜中被蒙上了一层幽暗的起伏的轮廓，线条完美无瑕，双眼阖上，仿佛他已经睡着了。
她不禁在想，等找到博士以后呢？
不管是知道了什么秘密，身世也好、家门被灭也好，只要事情一落定，他该去哪儿呢？他总有一天是要离开的。他就像在无底的深渊中绚烂绽开的一朵黑暗之花，人们的本性是惧怕黑暗的，但对此又无比好奇。她对他的好感与好奇与日俱增，即使隐隐看到前方是一条深渊，但依然不知不觉朝他的方向靠去，像是被蛊惑了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