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容与翩翩有礼的态度终归叫令清漪是不能发火的,就连像小斑鸠一样气势汹汹的流觞,也不自觉地软了下来,只用眼神瞄着沈容与,嘴上再说不出一句埋怨的话了。
令清漪正想着是否要先行退下,沈容与却施施然走过来,把那只掐丝镶玉步摇放到令清漪手上:“小姐若是喜欢,这只步摇便赠与小姐,权当容与赔罪之礼。”
令清漪瞧了沈容与一眼,淡然道:“沈公子何罪之有?这样一来反倒是我无理取闹了。”
沈容与哈哈笑起来,一时间整间屋子的气氛似乎都暖了许多,令清漪忽然有点莫名感动,在这一瞬间,她整个人似乎就这样放松下来了。
或许看到心仪的珍奇玉石让她心旷神怡,或许是沈容与解释清楚他并非顽劣之徒让她松了一口气,抑或仅仅是,沈容与爽朗澄澈的笑意让她暂时忘记了令家的阴霾诡谲,以及前世那些总让她梦魇缠身的记忆。
就算只有短短一瞬,轻柔若羽毛,却也悄然无声地映衬了她此刻的心情。
沈容与细心发现了令清漪面上的柔和之色,他正要开口,令清漪却先一步道:“这步摇既然是沈公子家母的心爱之物,清漪怎好夺人所爱?”
沈容与微微一笑:“家母若是知道令家小姐与她所爱相似,定会高兴。”
流觞忍不住问:“沈公子如此乐善好施,就不怕家里夫人微词吗?”
沈容与眼角含笑:“容与并未娶妻。”
流觞不耐:“你娶没娶妻与我何干,我又不是要给你做媒。”
令清漪将步摇还给沈容与,顿了顿,又从衣袖里取出一张手帕道:“这手帕绣工精巧,想来不是随手之物,今日既有缘相见,清漪便将它还与公子。”
沈容与接过,仔细看了,面露惊奇道:“小姐好绣艺,这一抹初雪覆盖红梅,傲然不失风骨,幽然不失芬芳,果真是神来之笔!”
令清漪淡淡一笑:“沈公子过奖,清漪不过是随手绣织而已。”
沈容与道:“令小姐有所不知,家母少时便喜爱女工针线,家中至今藏了不少家母的刺绣作品,近年家母身体日衰,已渐渐不能手持针线,家中所雇绣女却始终不如家母之意。”
令清漪瞧了沈容与一眼,不知沈容与说出这样的话所欲为何,难道他想雇她做自己母亲的专职绣女?
倒是流觞沉不住气了,往前一步不留情地说:“沈公子怎么把我家小姐和绣女相比?”
沈容与稍微一愣,自觉失言,张了张嘴想向令清漪道歉,却只见令清漪轻轻摆了摆手道:“只是流觞说笑罢了,我并没有心里去。”
沈容与原本紧张的神色这才稍微舒缓下来,仿佛被大赦一般松了口气,顿了顿,神色又恢复了素有的清澈明朗,嘴角扬起一抹清和善意的浅笑:“如果令小姐不见外,是否可以看望家母,家母性子温和慈蔼,最喜擅长女工之人。”
沈容与突入起来的邀请让令清漪稍微有点吃惊,虽然在沈容与把她和他的母亲作比较时就觉得有点奇怪,也猜测了沈容与这样说会有何种打算,却万万没有想到,他是邀请她到自己家中与母亲相见。
令清漪忍住笑,想来这沈容与也是形事率性,潇洒至极的少爷了,哪有把才见第一面的女子带回家与家人相见的道理呢。
令清漪转过身,撩起身前的琉璃流苏门遮,嘴角噙着一抹清浅和不失礼数的微笑:“天色已晚,清漪先行告辞,沈公子请自便。”
沈容与略有些失神,愕然道:“姑娘请留步……”
然而话音未落,令清漪就已经盈盈绕过门店,没了踪影。
流觞跟在令清漪身后,稍微迟了一步,转过头来冲沈容与做了个鬼脸,顿了顿,重新跑到沈容与跟前,悄声道:“你虽然不怎么讨人喜欢,倒是至少不讨厌,看在你不讨厌的份上,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后天我家小姐要去无心院祈福,到时你若还想求她,便再求一次,我家小姐心肠很好,说不定就帮你去看你母亲了。”
沈容与了然微笑,拱手道:“谢姑娘成全。”
流觞跟上令清漪之后,令清漪侧头看了流觞一眼,流觞心虚道:“小姐怎么这样看我?”
令清漪道:“你刚才跟沈家公子说了些什么?”
流觞一脸被拆穿之后的无奈:“我就说了可以到无心院找小姐再求你嘛。”
令清漪道:“求我什么?”
流觞道:“沈公子啊,看样子真的是很诚心地想要小姐你去看看他母亲。小姐你平日里不都是教导我们要与人为善吗,我只是做了一件小小的好事嘛。”
令清漪面不改色:“我看你就是多管闲事。”
听出令清漪并没有不高兴,流觞这才笑嘻嘻道:“其实我觉得吧,沈公子虽然有点神神秘秘的,但是小姐你看,你的耳环价值好几十两银子呢,要是让有贪念的人拾了,那还不会早进了当铺换银子?沈公子把它完完整整的送回来,还用他母亲喜欢的手帕包着,足以见他行为磊落,算是正人君子。”
流觞自顾自说着,令清漪听了,忽然想起来,沈容与周身上下的衣着打扮,虽不是最昂贵奢华的,却也极为考究,低头时曾注意他鞋面上的图纹,那种似鹰而非鹰,似云而非云的图案,还是第一次见到,至于图案来历,就更加不知晓了。
而且面对如此贵重的首饰能千方百计送还的,自然也是视财富为云烟之辈。
如果真如沈容与所说,他的母亲如此喜爱刺绣,怎么可能没有来过锦绣园,可是,在父亲的贵客中,她从未听说过这京城中还有姓沈的富贵人家。
“流觞,沈公子可告知你他府邸在哪儿?”令清漪拢了拢衣襟前的毛领子,轻声道。此刻夜风渐起,有点凉了。
流觞边搓手边哈气道:“没有,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我离开前注意他们大抵是往城西去了,他和小厮都骑了马。”
令清漪说:“明日去打听打听,这京城中,可有沈姓的大户人家。”
回到令府,管家柳呈元已经安排晚饭了,令清漪本来没有胃口,岂料刚走到大堂就被令清晔拦住,说什么也要让她去吃饭。
无奈,令清漪只得在靠近右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令清漪这才发现老太太,温宜兰、萧眉和顾樱都到了,丫环们正布着菜,小厮又传说老爷和少爷来了,话音落,果然见令遂俞带着令琮进来坐下了。
令苏氏命丫鬟给令遂俞和令琮成了参汤,看两人喝了满满一碗才满意道:“你们父子两在外劳碌,还是需要进些补汤的。”
令琮向令苏氏道:“孙儿不累,倒是祖母该多休养,孙儿忙于公事未能陪在祖母身边尽孝,真是惭愧!”
令苏氏微微一笑:“你有这份心我就满足了。”
顾樱趁机说道:“琮儿自然是最孝敬长辈的,想来也是继承了老爷的好品性,娘,您说是吧?”
令苏氏频频点头,温宜兰的脸色却不太好看了,顾樱这句话一出,摆明了她儿子才是令家继承人,而她顾樱,尽管只是个侧室,却也能母凭子贵,凌驾于她这正室之上了。
只是眼下,还需顾樱帮忙拦住令清漪,温宜兰忍了忍,终于还是在面上挤出一抹笑:“琮儿从小就机敏过人,又好学,这几年上进不少,越来越有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