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城中万家灯火,围炉畅暖的时候,林府的冬至,却如北疆一般,飘着刺骨的寒凉,冻结了每个人的心气儿。人影骤然稀落,再没有欢喜。
十日后,远赴南域的林家军在姚清庸的带领下终于回到了京中,却再无当日临行时的风光载道,更多几分说不出的凄凉。林萧儿自是深有同样的心境,他们又一次失去了战友,而她,又一次失去了羽。
隔天,宫中却意外递来了传召林萧儿入宫的旨意。
虽是身子已大有些起色,但林晟业却再不愿令女儿与宫中牵涉,更怕她触景生情,又惹出伤心。
奈何圣意难为,再不愿,也还是要去的。无奈下,只得叫着莺儿一并陪着小姐进宫去,即便颇有几分越礼,他也不在乎那么许多了。
一入玉香苑,再进沉香殿。
这一次,林萧儿确是眼见了最为金宫玉砌的锦庭盛殿之所在,却是再不复从前精神,更以心灰意懒形容也不为过。
淑妃正着了最素的白玉兰烟罗裳,配着寥寥素玉簪,一脸哀愁,眼眶,亦是如林萧儿一般红肿着。被几多侍婢随着,从内堂里出来。
见着林萧儿便急步过来,眼里还蕴着点点泪光,轻涕一声,“萧儿。”
“臣女林萧儿拜见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林萧儿正肃面行着礼。
“好了好了,快起来吧。”未及林萧儿道完,淑妃已上前握着她的手,扶起了。接着,又是止不住地一阵盈泪而语:“这才几日,萧儿竟清瘦至此!本宫就是听闻你因着羽儿的事,竟一度晕厥入病,最是心疼。难得你与他情重,只可惜羽儿他……”说着,忙以锦帕拭泪,哽咽不得言。
自是当日林萧儿闻讯便一病不起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了京城。连着之前的临行送别,林萧儿与九皇子的情深意重,已不知被编纂出多少个版本的凄美绝恋。一时间,倒是再无人言林家攀附龙恩,则皆争相议论着林家有女几多情。
“娘娘,外面寒气重,还是请姑娘到屋儿里说话吧。”是淑妃身边那个冷面的掌事宫女,此际也是面上挂着些衰容。
“嗯!瞧我,怎在这儿叨念起来了。萧儿,来,快进里屋儿暖暖身子。”忙微收了些泪容,仍握着林萧儿的手,拉着她往内殿里进去。
莺儿只得跟在大堆宫婢之中,却不觉渐渐与小姐隔得远了。
绕过丈高的锦绣牡丹屏风,跨过内殿高高的门槛,迎面就有一股携香暖流充盈周身,这玉香苑果然处处生香。
内阁里并不似外殿一式金碧辉煌,却以碧色为底,各式陈设,一脱尘俗,又添无处不有沉香袅袅缭绕期间,更显出另一番清远仙灵的华丽。
被淑妃带着,一直行至了中堂的矮榻前。虽拘于宫礼,但淑妃执意林萧儿坐在她身边,林萧儿只好承着,隔着榻上矮桌儿,与其对坐。
“那日闻讯,本宫原是不想告与你知。但又怕你从别处知了,更难接受,却不想……”淑妃又隔桌儿牵着林萧儿的手,轻轻抚着,面上的痛心教人看不出到底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回娘娘,只怨萧儿太不经事,令娘娘挂心。”林萧儿当真已是提不起精神再思量旁的乱事。
“这是他们在山涧下找到的,姚清庸此次赴京请罪,还专意跟皇上提起了你。”只手从那掌事宫女手中接过了,便放在林萧儿手中。
是那块金丝穗子的翠佩,当日九曾用它故意引得林萧儿一阵心惊。此番出征,正是为着要他信了自己,林萧儿才专意夹在绣荷中给他的。
怎想见,如今只见佩环,不见人,更难掩心中哀思。
林萧儿不语,抑着心伤,淑妃即提了皇上和姚清庸,正是说到要紧处。
“羽儿虽遇难,但此番抵御南蛮确是十足的大胜,于我国威大振。皇上昨儿个开了金口,有功必赏。”泪痕还未全干,淑妃面上的悲痛却退得更快,接着说:“姚清庸自是不敢居功,更提及,羽儿正是依着你出的主意才接连打得蛮夷军队节节败退,可有此事?”
淑妃无可捉摸的眼神在林萧儿的面上扫着,所诉之事,更是令林萧儿不知如何应对。姚怎会知道是她的主意,总不该是九爷自己露出去的。
内殿中的气氛忽地严肃了许多,逼着林萧儿必得经心掂量了再出言。
“臣女自幼养在深闺,但因着长在边关,对着那些个女红都有些吃力,又怎敢与九爷妄言其他。娘娘所言,臣女实在惭愧。”认真答着,想不打起精神都不行了。
“本宫说也是的,尽是那些个糊涂臣子乱讲。你一个小姑娘的,怎可能懂得这些,许是羽儿思你过深,为他们误听了。”淑妃转而破涕浅笑着,又拍了拍林萧儿的手,气氛重又缓和回来,林萧儿这才松了口气。
“萧儿听话又懂事,小小年纪就识得大体,更无那些个大小姐的乖嗔行气,当真是个好女啊。你不知,本宫曾想,若真成了你同羽儿的百年之好,到时,本宫也可对这孩子少操几分心思了。”淑妃轻叹,语重心长更似慈母,眼里满满又全换做了惋惜。
“娘娘错爱,萧儿较之真正的名门闺秀相差甚远。况,如今皇子只是下落不明,总还是存着生还的可能,娘娘切莫哀思过度,伤了身。”
“傻孩子,你可知,羽儿所坠之崖足百丈有余,虽无尸骨,但所谓的‘生还’也不过是他们聊慰你我的话而已啊!”淑妃听出林萧儿言中之意,忙劝她不可痴心。
“萧儿信着,一日不见九爷尸骨,一日就还是有望的。”林萧儿专意更加痴妄的神情,泪眼中闪出些许倔强的光亮。
“不可!你还这么小,怎可因着羽儿,便空负了年华!往后,总有更好的缘分,萧儿万不能钻进了迷网,误了自己!”淑妃见着林萧儿如此,更是加重了语气。
不觉一阵心凉,羽才刚刚离去啊,身为其生母,她竟能转变的如此神速,皇族之中的凉薄真是连母子之情也不足道吗!这硕大的宫苑庭羽烘得再暖,终也是敌不过冰冷的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