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大雨,气温骤降,迟了一秋的雨终于盖住了整个青云国,阴冷的雨丝罩住了狼藉凄怆的受灾之地,也覆住了富贵荣华的人间帝都,过往行人撑着油纸伞缩着脖子匆匆而过,生怕沾染了大街上的肃杀之气。
对,肃杀,昨晚,住满了王公贵族官僚大户的东大街上冒出了一地血光,浔阳城负责京都民事狱讼的京兆尹孙安别人灭了满门,全家老少四十余口无一幸免,血腥气熏得整个东大街都能闻到,鲜血从门缝里沁出来,染红了京兆尹门前的青石地板。
这样的一件灭门惨案就发生在与天子住的紫禁城相隔不过五里的的东大街上,而掌握京都巡防治安的禁卫军竟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宇帝龙颜大怒,“不知道?那届时朕的皇宫被人灭了门是否也不知道啊?”这句话来得又急又猛,乾天殿里的群臣都是呆若木鸡,临王君莫啸单薄的嘴角旁噙着抹嘲讽地笑,也不知是在嘲讽谁,端王世子拢着袖子在打哈欠,想是昨夜在月香楼和美人们“操劳过度”了,宇帝眸子一凛正要发怒,张丞相面色沉肃躬身奏道,“圣上息怒,老臣以为,当务之急是要找出凶手,还孙大人一家一个公道。”
宇帝咳了几声,扬声道,“禁卫军统领梁实革职查办,着吏部尚书宇文先与大理寺卿唐英共审此案,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一挥手,殿外的御林军冲了进来把哀呼不止的梁实拖了下去,楚无忧安静地立在礼部侍郎的身后,瞟了眼面有喜色的吴太师,也暗暗扬起了唇角,上官贤望见嘴角含着一抹莫测笑意的君莫啸,突然就纳闷了,梁实是君莫啸的人,手下被革职查办了他竟然还有点高兴?突然就动了吃饱喝足不管世事的草包孙安一家子,老大到底是什么想法?
宇文先不愧是皇上最器重的朝廷重臣,办事雷厉风行又不是稳妥慎重,他与大理寺卿唐英亲查现场,派人在周边四邻调查取证,东大街住的都是朝中众臣,要去调查肯定会有些纠纷,比如你官小的就不能查官大的,我和你不是一派,你就不能查我,事实证明,宇文大人是最公正的,年轻的吏部尚书在宇帝那里请了一道圣旨,率禁卫军全权调查此案,所有官员都要配合予以方便,违者以抗旨论处。
案子三天就有了结果,吏部尚书宇文先成熟稳重大理寺卿唐英经验老道,在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作案现场硬是找出了一处蛛丝马迹,京兆尹孙安横尸在卧房中,双目圆睁死死地盯着床底下,手指也微微向前指。一个小侍卫摸着后脑勺疑惑道,“他这是怎么了?”
宇文先道,“他这是在指着什么。”大理寺卿蹲在地上,顺着孙安的手指往床下望去,眼睛一亮,让小侍卫把床底下的东西拿出来,小侍卫蹭蹭爬进床底下捡出一个水晶雪梨,更是疑惑了,“他这是想吃梨?”
宇文先凝眉不语,唐英捋着胡子沉吟道,“他这是在向我们指出凶手。”宇文先剑眉一挑,似是明白了什么,脸色却渐渐凝重起来,唐英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个梨,“人临死前会给人留下示警信息指明杀他的凶手,这是本性使然,老夫可以肯定,孙大人肯定知道凶手是谁,只是这梨,该作何解呢?卖梨的?送梨的?家门口有梨树的?很难说啊、、、、、、”
把沾了血的梨装进袋子里,唐英望着宇文先道,“宇文大人怎么看呢?”
正巧这时,去四邻查访的人回来了,说确实没人看见凶手的影子,宇文先挑了挑眉,“这个确实不好确定,咱们还是再查查吧!下官总觉得,这其中好像有什么蹊跷,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没人听见,可为何左右四邻都一问三不知呢?”抬眼望向唐英,“莫非、、、、、、”
唐英任大理寺卿多年,这其中的语气他是听得出的,“莫非是他们不敢说?”脸色也渐渐凝重,孙府左边住着翰林院二品编修右边住着御史台的三品御史,假如他们都不敢出声,那就只有比他们更大的品级他们才不敢说话,比如说如今风头正盛的那两位。
唐英心下一沉,争权夺势你就能灭人满门吗?凝望院中一地的死尸,现场收拾得很干净,连一样废兵器都没留下,伤口薄而窄,一律一刀致命,一个襁褓之中的婴儿脖子上是一道明显的血痕,连襁褓中的婴儿都不放过的人,怎能为帝为君,一甩袖就拉住宇文先,“咱们去书房看看!”
书房里一片凌乱,显然被人洗劫过了,唐英和宇文先找了半晌还是没有什么发现,赶忙跑到京兆尹有司衙门,里面的卷宗也是一堆乱纸,宇文先二人亲自监督人花了一天一夜把其中的案卷收拾好,师爷战战兢兢地回禀说少了一卷,一查,是户部尚书李逢时的娘舅侵占田产打死人的卷宗,李逢时?唐英望着袋子里那个沾血的梨,和宇文先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精光。
刑部尚书圣旨一摆传唤李逢时到堂,来的是李府的大管家,他一个户部尚书就能藐视公堂?唐英一拍惊堂木就要发怒,李管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大人,我们老爷要杀人啊。”
宇文先微眯了星眸,“李大人要杀人?哦,要杀谁?”
李管家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上去,“前几日老爷交给我一封密信说要送给江湖杀手组织无影门,表情很是凶恶,小的担心会出事,就偷偷看了一眼,一看是要灭人满门,小的心一慌,就把信拓印了一份,希望东窗事发时能救我一命。”唐英看着信上那个李逢时的私人印信,气得大怒,把信递给宇文先,宇文先看着那句一个不留眯起了眼,“去把户部尚书李逢时给我绑了!”
那封信写得很明确,务必除掉京兆尹一家,那个明晃晃的杀字后边是一个明晃晃的印章,那是李逢时的独特标识,生正逢时。
户部尚书李逢时,因娘舅侵人田产纵奴行凶被铁面无私的京兆尹判处斩立决而怀恨在心,买通江湖杀手灭了京兆尹满门,李府管家挺身而出作证且有李逢时买凶杀人的亲笔密信,宇文大人带人搜查李府,在李逢时书房里某角落里找到未燃尽的卷宗半张,而李大人对京兆尹的仇怨由来已久,怒而杀人也属常情,可有人还是有意见,临王君莫啸凛了狐狸眼问李管家,“既然是秘密买凶杀人,亲笔信怎会给你?杀舅之仇已有三月,李大人早不报晚不报这个时候才报,难道这是个报仇的黄道吉时?”
宇文大人微扬剑眉,“王爷是在质疑李管家的证据真假?李管家在李府二十余年,说句不该说的话,李大人最相信的只怕就是李管家了,亲笔信不给亲信管家,难道还要给王爷您吗?更何况下官与唐大人在凶手现场拾到了一个梨,孙大人临死前可是死死盯着那个梨,真相还有什么说的?”
君莫啸冷厉地声音问李管家,“岳丈待你恩重如山,你怎么能恩将仇报?”
李管家哈哈一笑,含恨的眸子瞪向他,“李逢时的娘舅打死的人是我儿子,而他娘舅被斩立决,他却将我的儿子挫骨扬灰啊,我只恨不得啃他的骨喝他的血、、、、、、”
临王爷噎住,没话说了。
当户部尚书给国家管了这么久的钱,自然手上会粘上点银灰金灰自己留着用,一来而去就贪上了,这事被一个骁骑营的将领揭露出来,没说的,贪污军饷,丑事一抖再抖,连李逢时未入仕时在村里偷了一只鸡都抖出来了,户部尚书李逢时一下子成了人人喊打的臭虫,宇帝大怒,他一手提拔的户部尚书竟然作出此等大案,乾天殿上砸了三个茶盏之后,冷静地宣判,“户部尚书斩立决,家产充公,家眷流放北地永不得回京。”
临王府里李逢时的女儿李侧妃因已是皇家媳妇就免罪不究,李逢时倒台了,临王君莫啸的左臂断了,可临王照样喝酒听琴好像还不是很伤心,这让很多人都很伤心,工部尚书姚允在桓王府半月一次的小聚上有些惆怅,“他不会故作常态吧?”
兵部尚书赵剑举着酒杯问老桓王,“老王爷,临王葫芦里这是在卖什么药呢?”
老桓王望向一直未说话的商贤和左云烟,“你们怎么看?”
宇文先抿着嘴喝茶一眼不凡,商贤嘴角含笑望向窗外那杆竹叶掉了一半的翠竹,“左臂断了还有右臂,都砍了不就知道卖什么药了吗?”
左云烟拿出一封密信递给众人,笑道,“王爷在青阳赈灾已取得初步进展,王爷的意思就是月衿刚才的意思,再大的螃蟹,砍去手脚也就成了废物,这次多亏了月衿的巧计奇谋,哎,月衿,你怎么知道李管家对李逢时有旧仇呢?”
商贤依旧倚着窗看外面那杆修竹,扶着胸口咳了几声,淡淡出声,“李大人娘舅是江南人,和我乃是同乡!”清朗的声音,飘逸的身姿,左云烟不禁就看呆了眼。
“桓王在青阳初得民心,我等如今不宜轻举妄动,若没猜错,临王近日会有所动作,我们要小心行事。”
商贤抚着胸口又是一阵咳嗽,脸色也越加苍白了,拂袖转身,对老桓王和左云烟拱拱手,“若没有其他事,下官就先回府了。”
不等他们应声,自顾自地抚着胸口走了,左云烟听着风中送来的那阵轻微咳嗽声,突然就觉得有些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