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皇帝驾崩太后薨逝,举国悲恸。
十一月十五日,青云国举行国丧,送行的是三十万黑甲龙虎军,青云遭此大变必会引起邻国窥视,冷柯要立马赶赴边关镇守。三十万人马统一齐整跪倒在地,半声杂音也无,轰隆一声,对着殡葬队伍中的两具黑大棺木重重地一叩首之后上马离去。
皇帝太后国丧的场面很隆重,相比来说,西山围场这边的小葬礼就要寒酸很多了。
到场的人数寥寥,夕颜,楚凌云夫妇,玲珑,君莫离,上官贤和四大护卫,钟裕张扬带着一小队身着丧服的摘星楼门人护送。
风紧了些,慢慢地飘下一场鹅毛大雪来,窸窸窣窣地就将枫林草地盖了个严严实实,放眼望去,是白茫茫地一片,像是一件宽大的孝服,盖了你,也盖了我。
今年的大雪比平时来得早多了,也冷多了。夕颜缩了缩胳膊,抱紧了怀里白底青釉瓷坛,里面是楚无忧的骨灰。别人都很难理解,楚无忧如此痴心为她,她还要将他化成灰烬。其实她也不知道,只觉得,他那么清貴优雅的人,怎么能躺在冰冷的地下任虫蛇叮咬。
那天晚上,楚无忧在她怀里渐渐冰冷下去,任她怎么抱紧,依旧是越来越冷。那天她哭了,两辈子以来哭得这么失态又伤心的情况还真只有两次。那一次是前世极爱她的男人这一世不记得她了,这一次是这一世最爱她的男人远去了,嘿嘿,老天爷用血淋淋的教训告诉她,不管是苏小可还是楚夕颜,似乎都比较歹命。
一早起床,应该是起床吧,反正一坐就是一天,天亮了应该就算起床了。起床,玲珑要给她束发,夕颜坐在镜前,对着镜子里的女人看了又看,回想了好久才发现一个很有趣的事实,她这一世的脸和当年的苏小可没有半点相似,这条纠结苦命却是一脉相随的,和她性别男女与否根本没有关系。
今日国丧,举国大孝,别人都穿了孝服,唯独她没有,挽发髻,水蓝女装,薄施脂粉,原来她也能清丽无双。
到了西山悬崖,寻了个风景好的地方打开了怀里的小瓷坛,里面的白色粉末泛着残留的温度,就如十五年前她在他脸上触到的一样,温暖,窝心。
秦素瑶闪着泪花恨恨地瞪她,怪她把她的乖儿子烧成了灰烬,楚凌云拍着妻子的肩膀无声地安慰。
夕颜抖了抖水蓝色的袖子,飘摇迎风,很有些御风而去的模样,不知道这次她从这里跳下去,能否摔成肉酱,无忧又会不会再来救她?君莫离心里一紧,一跃就到了她身边,揽住她的腰轻声道,“楚夕颜,你若敢死,我就敢埋,不仅埋你,也能埋掉凌云山庄所有人。”
动作很轻,声音也很轻,那么大的风声刮着,站得远的其他人根本就听不清楚,只当是君莫离在安慰她,夕颜咧开嘴挤出了一抹笑,“你挡着他的风了。”
把骨灰对着茫茫大山洒下,从此天人永隔,生死不同路。
撒一把向山林,君去无踪难觅寻。
撒一把入深渊,青衫竹林空牵念。
撒一把到云端,十五载倾心相守徒眷恋。
撒一把进清风,惟愿魂魄来入梦。
冬天的风有些烈,刮得她脸上一阵阵的冰凉。凌云山庄的人没见她哭过,他们说,小公子是含在蜜罐里长大的,不会哭也不难怪,楚无忧老是见她哭,他总是会无奈地叹一口气,道,颜儿,你又哭了。
现在我又哭了,你在哪里呢?
脸上的泪被擦去,手上沾着粉末也被擦去,君莫离将她揽紧,“不怕,我在。”
夕颜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半晌才将头埋进他怀里,眼神落向了那些被风吹散的白色粉末,越来越远,直至不见,我今日换的女装,你没见过吧,好看吗?
君莫离带着她从悬崖上下来,张扬带着人向她郑重地跪倒,钟裕给她递上了一管碧玉萧,“宫主!”
夕颜拿君莫离的袖子擦了把脸,笑了,接过那管碧玉萧揣进了怀里,“大家好才是真的好,起来吧。”君莫离看着钟裕,桃花眼有什么闪过,一下就不见了痕迹。
十一月二十二,东宫太子君莫离承袭大统,年号景平,同日封扬州凌云山庄楚夕颜为后,三国来贺。本来按礼法而言,国丧刚过,应该守丧三年,可形势如此严峻,国不可一日无君,张丞相等一干老臣都要求新君早日登基,景平帝只能顺从民意登基封后,只是帝后大婚延迟三个月,新任的礼部尚书王世秋吹着胡子闹意见,“古往今来,哪有封后大典和帝后大婚不是同一日办的?”
景平帝正在用木头刻几个很奇怪的棋子,听到这话眯了桃花眼笑开,“元宝,放大白。”
那一日礼部尚书被御书房里突然冒出的肥胖超常凶猛无敌的大狗吓成了急惊风,据李太医诊治,要卧床休养三个月,帝后大婚事宜只能搁下不提。
端着刻好磨圆的象棋去了端王府的卧凤阁,夕颜正窝在美人靠上看一张画,碧玉萧放在旁边。君莫离从后边凑过去看,画的是一片青翠的竹林,水蓝色衣裙的少女踮起脚在看竹干上挂着的鸟窝,许是看里面有没有毛茸茸的小雏鸟,竹林鸟窝都是寥寥数笔隐约可见,可那个少女的形容画得极为清晰,秀致的眉,乌溜溜的杏眼,颊上的浅浅酒窝,水蓝色的衣裙,细致的描画精心的布局,都能看出那作画者的深深情意。
君莫离端着下巴看了半晌,拢着眉头评价道,“不得不说,月衿兄的画功和大白的吃功一样精湛。”
夕颜抬眼望了眼那只趴在花丛底下打呼噜的胖狗,抿嘴笑了,“我也觉得。”
君莫离望着她脸上那抹淡笑,微微松了口气,半个月以来,终于还是看到她笑了。笑眯眯地把手上的棋子递过去,夕颜看着他一愣,“你记起来了?”
君莫离笑容不减,“记起什么?记起是不是你口中的那个沈君墨?”
夕颜颓然地埋下头去,“好吧,我不该问的。”
君莫离桃花眼一闪,不理她的间歇性抽风,揉揉她的头发笑道,“我们来下,额,象棋吧。”
就算是个落后的古代人,人家有一个灵泛的脑子,学起什么来都是快的,没几盘下来,她就被杀得丢盔弃甲。
“哎,你让我一个车!”“快,我不走这个,我要吃你的炮。”
君莫离无奈,“输赢真那么重要?”
夕颜道,“赢了当然威风啊!”在连下十盘没赢一盘的状态下,夕颜挠了挠头发郁闷地睡觉去了。眯着眼正要进入梦乡,君莫离掀开被子从后面贴上来搂住她的腰,似是轻叹似是呢喃,“我们好好过日子吧,我也能很爱你。”
夕颜想是已经睡着了,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君莫离又问,“当我的皇后吧,当皇后可威风了。”
夕颜想了想,浅浅的呼吸声慢慢地响起,回答也很模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