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一落,门外的丫环婆子们挑起蓝丝绒厚门帘,就见几个女人前后脚走了进来。
这些女人最头里的是三老爷的大姨娘王福娣,约莫四十岁上下的年纪,容貌端庄秀丽,头上带着秋板貂鼠昭君套,围着攒珠勒子,穿着酱紫撒花袄,石青刻丝灰鼠披风,暗红洋绉银鼠皮裙,尽显雍容华贵之风采。
走在第二个的着一身翠绿色的凤尾裙,披一件白狐毛披风,凤冠霞帔,一身的珠光宝气,竟比第一个还要夺目万分;只是那脸上离近些,能看出浅浅的细纹,略显昨日黄花之态。
开口的正是这第二个,三老爷的二姨娘——朱府的风流人物——蒋梅真是也。
她身后紧紧跟着三老爷的四、六、七、八房姨娘,这四个女人也尽是风流标致的人物;不过虽浮翠流丹、艳妆华服,但是到底被大姨娘和二姨娘的夺人气势压矬了一头。
这六个姨娘低头俯身轻移莲步,在八仙桌前一字排开,冲朱老太君道着万福,“给老祖宗和各位夫人、各位公子、各位小姐道声小年儿好了。”
朱老太君的脸色已不似方才那么难看,她缓缓抬起手臂,嘴角翘了翘,“好孩子,你们几个来的齐,只是来的晚,一会儿坐下,一人至少吃上三盅酒向大家赔罪才是。”
众人见老祖宗的气似乎消了些,悬着的心方才落了地。
这边厢小姐妙楠拉着母亲婉容,不尴不尬的立在屋当间;那边厢三老爷的几个俏姨娘视而不见,翩翩然给老祖宗请安。
若大的屋里,珐琅大火盆烧的旺旺的,人心却是一半冷来,一半暖。
刚走进来的二姨娘梅真,自是看到了眼前的一幕,她大大方方的冲妙楠和婉容母女走了过去,“啧啧啧,瞧瞧这对粉雕玉琢的母女,这是站在屋当间当年画儿给我们众人看啊。人都说我们家三老爷把天下的美人儿都拘在自己院子里了。我看这话纯属是放屁。要我说,天下的俊的、俏的、美的、妙的,都在老祖宗的身边才是。”
梅真的一身翠绿华服鹤立鸡群,音容做派更是风姿不凡,再加上这伶俐的口舌、悦耳的声音……要人不爱也难。
朱老太君见这“宽心丸”来了,拿着水粉的帕子抹着嘴角,方才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梅真的一席话,确是让屋子里紧张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朱老太君用手点着她,“梅泼子,今个可都怨你,这娘俩见你是左也不来,右也不来,急的什么似的,都争着要去拿问你罚酒。”
众人听了这话,全都笑了起来。
梅真从怀里掏出条鹅黄色帕子,掩着嘴乐了起来,“哎呀,合着全都是我的不是。你们有诸多的冤屈、委屈、火气都冲着我来就是了。谁叫我今儿个来晚了,大家没了取乐的对象不是。我就是这罪魁祸首,你们也别疼我稀罕我,怎么着也得先罚我一大海碗酒吃。”
说着,梅真上前一步,指着八仙桌上的一个白瓷海碗,叫丫环晴萱给倒满了女儿红,她端着海碗先是把众人望了一遍,然后豪爽的一仰脖儿“咕咚……咕咚”的喝了下去。
一碗酒下肚,她用帕子抹着嘴角,摩挲了几下自己的胸口,随即把大海碗翻过来给大家伙看过去。
“我如今一海碗也喝了,大家该归坐的,也都归坐吧,谁要是还和我一起站着,可就算她准备挑战我,要和我斗酒啦!”
一屋子的人皆被逗的笑而不语。
朱老太君扫眉搭眼的瞥了下婉容母女,却又收回了目光,冲着梅真打趣道,“梅泼子,原来人道是无酒不成席,我看是无你不成席。到底是你,能委屈自己,最不怕给我们大家取笑,真是大方之极。”
言外有意,话里有话。
婉容和妙楠母女见这情形,也不好继续赌气碍大家的眼了,俩人刚才还剑拔弩张,转眼的功夫,却又好的什么似的,相互扶着,各自归了座位。
梅真眼见这两个人摆弄妥帖了,可地上还跪着个头不敢抬,灰暗土脸,大气不出的。
王全保家的是下人们的总管,梅真又刚接手朱府主事不久,今后还得要她多帮衬,岂有不说两句好话的道理。
她眼眸一亮,看了眼王全保家的,又向朱老太君撒娇道,“老祖宗,您看看,都坐下了,这还跪着一个,准是巴巴的,要央求我少吃点酒的。”
朱老太君见有人给搭桥,心里自是舒了口气,笑着说,“王全保家的,快起来吧,老胳膊老腿的,仔细跪久了伤了筋骨。你一年到头不得歇,我且放你几天假吧,在家享享清福,月钱也不扣你的,不过年三十你可就得回来侍候着。”
王全保家的一双老寒腿挨着凉地,早就疼痛不已,再加上想起外甥女春萱心中难过,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
听了主子这番话,她心里顿觉得暖了。
因想着跪久了腿麻木了,她又有些岁数,丫环晴萱不等老祖宗发话,走过去搀扶着王全保家的站起来。
王全保家的刚站稳,就抹起泪来,“老祖宗,您这么心疼奴才,奴才……”
朱老太君摆了摆手,王全保家的立时擦干了眼泪,紧走几步站在了朱老太君身后,略微弓着腰,随时听候主子的差遣。
朱老太君看向梅真,“梅泼子,你说我如今是不是落下毛病了?一日不见你就想的慌,快过来我身边坐。”
“哎呀,老祖宗,这可是羞煞我了,我可怕夫人们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