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村口，唐永年一家不敢露面，把老大一个人放下来，三轮摩托调头就回了德桥，这当口要和老大一起出现在人前，鬼也知道，钱肯定是唐永福找兄弟挪的，事情不就穿帮了，反正过两天就要回来过年，到时再见老太太不迟！
至于老大那边怎么跟堂客交待，不是他们关心的事了，只要钱还在，大嫂也不会怎么闹腾了，最多臭骂一顿，然后把那笔五千块钱再存进银行，存折藏进老鼠洞里，让老大再也沾不着一点边，不过照臭小子打得呱呱响的算盘，老大以后也不会缺钱花，也犯不着再当小偷，偷家里的钱打牌了，怕只怕以后耍钱的心思会越来越浓！
回德桥的一路上，两口子就审问起唐凌云来，这倒霉孩子，怎么就这么神神道道的，一言而中，其中必有什么蹊跷，不行，得好好问问！！
唐凌云能说什么，抵死咬住做梦梦到的烂借口不放，爱信不信，不信拉倒，反正他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对这么个杀死血，剐无毛的家伙，老唐也没辙了，孩子大了，不好管了，打也不好打，骂也不好骂，这么大人了，要顾着面子了，再说又没做坏事，反而还救了老大一命，你能怎么样？
一来一回，天擦黑了才到家！
一进门，唐凌风就迎上来，让老妈赶紧做晚饭，饿坏了，这兄弟俩，一个德性，家里开了十几年饭店，楞是不会做饭，这也与家里的教育有关，好好读书就好了，别的事不要你们操心，结果就养出了这么两条大懒虫，主要是老妈太能干，实在看不上他们干的活，能有检查的工夫，还不如自己干两把来得快！
平白受了这么一场惊吓，唐妈浑身都无力了，坐在椅子上不想起身，老唐也吓得够呛，也没心思吃饭，唐凌云没办法，割了点腊肉，就着白菜叶子一锅煮了，多加水，下了点面条进去，对付过去一顿晚饭！
吃得唐凌风哇哇直叫，老哥的手艺太次，和父母差远了，唐凌云眼一瞪，吃就吃，不吃拉倒，哪来那么多废话？
他一发威，唐凌风看看父母也没什么表示，马上软了下去，屁也不敢放一个，埋头哧溜溜吃了碗面条就放碗了，他怕哥哥要胜过怕父母，小时候，闯出祸事来，都是老哥给他背黑祸挨打，而且惹恼了老哥，要吃拳头的，父母在跟前还好点，被锤两下就被拉开了，哥哥还要被老爸教训一顿，但一不在跟前，逃不了一顿好揍，还总威胁他不许告状，不然下次还要挨揍！
吃完饭，一家人洗漱一番，早早的就睡了，连唐凌风也因为没人和他抢遥控器，看电视也无聊，一会儿也钻床上了！
过了两天，家里的气氛渐渐恢复了正常，谁也不再提这事，象是没发生过一样，唐凌云照样天天过猪一样的幸福日子，睡觉睡到自然醒，吃饭吃到肚儿撑，唐凌风天天抱着个篮球，和一班同学天天到镇上中学的球场上打球，每回都是汗流浃背才回来，唐永年两口子天天一大早骑着破车出门讨债，晚上才回来，饭都是早上做好了放着的，热热就能吃，免得两兄弟挨饿！
说来也渐愧，上一世时，如果从唐凌云去太康上学算起，有十四五年的时间，他都不在父母身边，一个人单独生活，照说做饭应该是会的，可他偏偏嫌忙一两个小时做顿饭，十几分钟就吃完了，太麻烦，结果这么多年，一直就吃现成的，上学在学校吃，上班在公司吃，再不行在外面吃，宁可顿顿啃馒头，也不做饭，说来说去，也是“懒”字做怪！
非要他做饭，也不是不行，只是味道不怎么样，吃不死人，最拿手的两个菜，一个是腊肉炖白菜，一个是白菜炖腊肉，什么，你说这俩是一个菜？错了，根据腊肉放的量的多少，唐凌云把它们算做两个菜！
老唐后来就叹气：“你老子干了这么多年厨师，家里开了那么多年饭店，怎么你就没学到一星半点呢？”
唐凌云理直气壮的回：“您老那手艺忒好了，做菜我没学会，吃菜我学会了！”
搞得老唐哭笑不得，算了，儿大不由爹，随你，也懒得管了！
这天，下起了鹅毛大雪，满眼密密麻麻的雪花四下飞舞，二十米之外，就看不清路了,天地间白芒芒的一片!
下雪，篮球没法打，唐凌风只能无聊的陪哥哥烤火，他倒是看书看得津津有味，可唐凌风浑身上下象是长了剌一样，一点也坐不住，一会儿在雪地里跑一圈，捏个雪球回来，一会儿出门望望，看父母回来了没，下大雪，路上不好骑车，他们没去下面的村里讨债，一大早就近去了镇上的几家单位要钱，都下午了，也没见回来！
“凌风，坐下来烤会儿火，跑来跑去搞什么鬼，你鞋子衣服都被雪浸湿了，还不快点烤干，等妈回来不怕挨骂是吧？”唐凌风一会儿推开玻璃门进，一会儿拉开玻璃门出，每回都带着一股寒风，来来回回的没个停，终于把唐凌云搞恼火了，喝道！
“哥哥，爸妈什么时间回来？”唐凌风伸出因为玩雪而冻得通红的手烤着，上面沾的雪化成水，滴进火盆里，“滋滋”直响！
“干嘛，你不会就饿了吧，不是刚吃午饭呀！”唐凌云瞟他一眼，眼睛又转到手上的书本上！
“不饿，就是不知道他们的账讨得怎么样了？”唐凌风难得关心家里的事！
“能怎么样，慢慢讨呗，不是一天欠的账，一时半会儿想讨齐呀？”说起这个，唐凌云一肚子的火没地方发，书也懒得看了，扔在烤火架上，手伸进搭在腿上的烤火被里取暖！
从九零年开始，唐家就到德桥开饭店了，刚开始两年生意也就一般一般，主要是靠早点买点包子油条之类的薄利，虽然一家人的生计没问题，但也赚不到什么钱，主要是吃饭的少，零零星星的炒个两个菜，喝瓶酒，十几块，几十块，根本没赚头！
九二年时，镇里的李书记从外地调过来，情况才有所好转，他是老妈高中的同学，那时还是镇长，通过他的关系，接了镇政府和镇里不少单位的业务，后来李镇长升为书记，加上填他空档的张镇长的老婆和唐家有点亲戚关系，这一来，不管是下面的村，还是镇政府及各单位的业务，十有七八都往家里的饭店挤，一天下来三五桌是常事，多的时候十桌八桌也不稀奇，还尽挑贵的点，鸡鸭鱼肉，王八乌龟，什么贵点什么，这样的生意，一直持续到九六年底，九七年李书记上调到区农机局当局长才稍稍差了点，但张镇长还在，加上家里搬了新居，添置了卡拉OK设备，也留得住人！
就一样，这些生意，都没什么现钱，十有七八是打白条，吃完喝完，打个条子，抹抹嘴巴，拍拍屁股就走了，要到年底一起结，先前生意不怎么样还好，款项还小，几百一千，结得倒也干脆，越到后来越不行了，哪家单位一年吃喝下来少过上千的，多的好打了好几万的白条，再到年底去讨账，钱就不好拿了，挤牙膏一样，你摧一摧，他给一点，你再摧一摧，他再给一点，你要是催急了，当时签字签得痛快的领导，避不见面，人毛都看不到！
九七年下半年以后，金融风暴，国家紧缩银根，国税地税分家，一系列的事挤到一起，地方财政一下子紧得不得了，一下子连工资都很难保证发齐，镇里各学校的老师，干脆一连半年都没有领到一分钱工资，集体罢课到镇政府，到县教育局示威，也才补了两个月下来！
这时候，谁还有什么钱吃喝，家里开的饭店，不光生意一落千丈，往年积下的白条子，也一分钱兑现不了了，讨也没有用，一句话，没钱，你能怎么样，杀了他们？
唐永年重病住院时，为了湊医药费，唐妈不跑了多少单位，村里镇里，一个没放过，就派出所还了五百块，这还是派出所的唐所长是本家，碰巧那天抓赌没收了三千多的赌资，不然这个钱也没有，其它的单位，去了都是诉难告苦，任唐妈怎么说，没有一分钱还，那五百块，连老唐一天的住院费都不够，最后没办法，几个兄弟姐妹你两千，他三千的借出来的医药费，一直到唐凌云打工后才慢慢还上！
不光是那会儿讨不到钱，就是讨要了十几年以后，唐凌云重生回来前，家里还有近十万的债要不到，都是村镇两级的单位的陈年旧账，有些九二年就打下的白条子，十几二十年，单位都撤消了，找都没处找，估计是打了水漂了！
唐凌云有时就想，是不是劝父母别在镇上开饭店了，开来开去，人累得半死，钱没赚到一分，还要倒贴本进去！
但想想，还是没说出口，父母开了一辈子饭店，也只会开饭店，让他们干别的干不来，不然朱老黑来邀他们转行做电器生意时，也不会拒绝了，再说他一时之间，也拿不出那么多本钱来让他们转行，说起来他现在手里的九万多块蛮多，那是在乡下，真要做生意，差得远，转个好点的门面也不够转让费，再说他那钱也有规划，胡乱动不得，先放放再说，时间还有，等自己发展起来，资金充足后，还怕不好给父母安排？
“爸，你回来！”唐凌风一声叫，急忙去给老唐开门，早上出去打了伞也白搭，呢子大衣上白花花的全是雪，连胡子都白了一层！
“爸，快来烤烤火，冻坏了吧？”唐凌云起身拍打老唐身上的雪花！
“还好，还好，你妈还没回来？”老唐跺跺脚，震散鞋面上的积雪，问道！
“没呀！你们一是一起出去的？”
“我先去的税务局，出来拐到派出所，你妈去的政府，搞什么搞，还没回来，不晓得又和哪个扯闲话！”家里的生意，说实在的，老妈起的作用最大，她是个见人熟，是个人三言两语就熟得不行，扯得上话，老唐虽然担了个老板的名，干的掌勺记账的活，抛头露面的事情做不来的！
“账讨得怎么样？”唐凌风问！
“和年年一样，一点一点挤，税务局打了八千块的条子，给了两千，派出所的五千块钱，一分都没有！”老唐进屋脱掉呢子大衣，烤着手脚，冻坏了！
“我记得前两天，老妈去问，唐所还说就这两天嘛？多多少少要给点，怎么会一分钱都没有？”唐凌云奇怪道！
“屁，派出所抓了个偷摩托的，缴了两部九成新的摩托，以为这两天能卖出去，哪晓得放出信没人理，哪来的钱？我今天去，唐友华还跟我说，把车子抵给我呢！”老唐道！
“用摩托抵账？多少钱一辆？”唐凌云问！
“三千一辆！崭新的家伙，我看了里程表，都不超过三千公里，要买新的怕是要六七千块一部，唉，儿子，要不我们就抵一辆好了，以后去哪里有个车也方便！”老唐说这话时，表情明显有点心动！
“妈会同意？”唐凌云记得上一世时，老头对派出所用摩托抵债也挺跃跃欲试的，他是早盼着鸟枪换炮，把那部和唐凌云同龄的自行车换成摩托了，是老妈泼冷水，不同意，这才作罢的，后来两老去唐凌云上班的地方开个小饭店，他上班买的一部踏板电动车，老头骑得不要太爽！
“等她回来问问！”老唐一滞！
“老爸，我支持你，反正派出所也没钱给，一堆白条子，还不如干脆抵账了拉倒，要不你和唐所商量一下，干脆五千块抵两部好了，你一部，我一部，怎么样？”唐凌云一想，也是好事，与其十多年守着一堆白条子，还不如和那些单位抵些什么在手里来得实在！
“你尽想些好事，还你一部，等以后自己上班了有钱再说！”老唐没好气道！
“爸，我看不光派出所的摩托可以抵债，其它单位没钱给也可以抵东西，你看政府欠了几万块还不上，企业办不是撤消了吗？干脆我们就把企业办的那幢楼抵下来好了，龙岗村里的几万块一时半会也难得要到手，他们村的村部不是搬了吗？把老村部抵给我们好了！”
“抵个屁，老家一幢房子没人住，现在一幢房子一人一间也住不满，我要那么多房子干什么？到时你和弟弟要钱用时我拆砖头卖？尽出馊主意”老唐一拍他脑袋！
“不抵就不抵嘛，打什么人嘛，要房子干什么？企业办的那幢楼，可在镇口的位置，地方还大，开个批发超市什么的，保证赚钱，龙岗村的老村部，全打了三米多的围墙，当个养鸡场正好，还能亏？”唐凌云把这两幢建筑后来的用途提前说了出来！
“说得好听，哪里来的人？饭店不开了？”老唐冷笑，刚买的房子，刚添置的设备，本都还没回呢，能说关就关吗？
“算我没说，不过老妈回来，我支持你从派出所抵摩托，凌风，听到没有，等会儿给爸打合声，不然你就天天骑你的破自行车！”唐凌云一想也是，父母开了这么多年的饭店，忙死忙活也只是小姨抽空来帮忙，从不请人，舍不得那钱，还是先敲定摩托的事好了，免得正月拜年还一家人骑除了铃铛不响，浑身乱响的破自行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