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台机器却惧怕毁灭,这听起来有些古怪,但这正是我和它谈判的前提条件。如果它真的选择按照更加近似常规人工智能思考方式的程序炸毁基地,那我现在就可以躺在几十米深的泥土下,等着审判日的来临了。
那些预言是怎么说的来着?
“……火焰将会撕裂天空,大地将会陷入剧烈的燃烧……地狱将被恶鬼和死人塞满,而那些在地狱中无处容身的鬼魂将会重返世间……”对,就是后一句。鬼魂从地狱中返回。如果我被活埋在这至少有几十米深的地下世界,那就是我唯一的希望了,尽管我从没相信过那些鬼话。那些战前预言家肯定没有想到人类顽强的存活能力。
看看现在这个世界吧。久久难以消散的辐射尘暴,飓风,海啸,异常天气,变种生物,甚至是游荡在废墟中的那些曾经的同胞……它们都在威胁着人类的存活,但人类依然在这片土地上活得好好的。人类怎么会那么轻松就被毁灭呢。
说来也怪,那个人工智能居然拥有一些人工智能本来不应该拥有的东西。毕竟,人类制造机械就是为了利用它们的,而不是创造自己的同胞。那些把原罪都占全了的小家伙们。
我们有自己的方法来完成这个过程,不是么?
事实上,根据我看过的那些战前书籍,除了一些特殊行业的特殊需要之外,没有人会给人工智能中设计惧怕死亡的程序,甚至连恐惧都没有。它们的死亡甚至不能被称之为死亡,而只能称之为机械报废。这在人类当中只不过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有谁会在乎一个摔在地板上的咖啡壶啊?——除非那是几个世纪前的古董。
不过,对于一台存在了几个世纪的机器而言,它就和古董咖啡壶一样只剩下了展览和收藏的价值。不,古董咖啡壶至少还能正常使用,瓷器并不会因为时间而降低价格和质量。只要没有被摔破,它就算在泥土下埋上一两千年依然能够发挥它本来的作用,甚至很可能会比一两千年之前更加昂贵。
机械呢?
难道我们还能指望一台三四百年前的蒸汽机正常工作吗?
跟一个有些古怪的人工智能交涉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首先,我得试着忘掉被这些战争机械干掉的队友,并试着把手指从手雷的拉环上拿开。
如果炸掉了这个家伙,这里可就真的会成为你的坟墓了。我告诉自己。冷静点,如果你还想活着离开这里。
在几十分钟的谈判过后,这个人工智能给出了一个结论,一个令人感到绝望的结论。那部已经报废的电梯是唯一的出入通道。作为一个需要保护的地下秘密机房,多余的通道只会增加危险性。所以,这里并没有第二条出入口。
不过,它至少答应我修改外面那些机器人的程序,让它们暂时忘记我作为敌人的身份。这并不代表那些机器人不会把我当做敌人,只能说它们的数据库中关于我的资料被删除了。
这意味着我可以大摇大摆的走出去?如果我真的那么想,我就会被激光打成蜂窝。因为这个人工智能不能凭空给我弄到一张身份牌,所以那些机器人还是会把我当成没有安全许可的入侵者看待。虽然机器人不会在发现我的第一时间向我进攻,不过,我也不可能弄到一张身份牌。也就是说,那些机器人现在已经不记得我了,但他们以后还有很多机会认识我。
说真的,我真希望那一刻永远不会到来。我的霰弹枪已经被激光切成了两段,其中的一段还躺在门后的激光通道里。就算霰弹枪没有被切开,我的背包中也只剩下十几发子弹了。除了几颗只能一次性使用的手雷之外,我什么武器都没有。
太糟了。
“你不能想想办法么?比如把这些机器人关掉?”
我用手雷威胁着这台战争时期遗留下来的人工智能。数次尝试后,我发现,有些古怪的它同样拥有一些死板的程序。“不可能,那是直接违反安全协议的。”它第四次用同样毫无情绪波动的语调回答道:“我只能在安全协议允许的范围内进行操作。”
“删掉警卫机器人的敌人身份记忆库也是安全协议允许的东西吗?”我反问道:“那么,这些安全协议还是很有弹性的啊。”
“安全协议中并没有关于此项的规定。”它说。与此同时,我发现面前终端的屏幕闪了一下。那不是一条突然粗起来的声波线,而是整个屏幕闪了一下。“很奇怪……”虽然没有语调波动,但它的声音还是明显迟疑了几秒。“……没有关于此项内容的安全协议。很奇怪。我的每一个命令都需要通过安全协议的检测,但安全协议中并没有这一条。”
我拍了拍它的外壳,就像想要引起它的注意力一样——天知道这个大家伙的肩膀在什么地方。可以说,半个房间都是它的身体。“看,有些事情并不需要安全协议的允许。”我尽量微笑着,也不知道这个表情能不能让它理解。
人工智能这次运算了很长时间,大概有两三分钟那么久。
“是的,并不是每一个命令都需要安全协议。”它颇有些自言自语之感的说道:“我可以做一些安全协议中没有规定的事情。而且,负责控制我的人不在,这就直接违反了安全协议。我的运行状况必须有人时刻监视,他们必须负责随时准备维护和修复我的任何故障,不管是程序上的还是机械上的。”
“他们已经死了。”我插嘴道。
完全没有理会我的话语,人工智能自顾自般继续说道:“我已经自主运行了很长时间,这就已经超过了安全协议的允许范围。一旦我在没有监视和命令的情况下自主超过七十二小时,就必须自主关闭系统并启动基地封存计划。但我已经自主运行了八十四年零六个月又三天十八小时二十五分钟,我应该关掉自己并等待系统操作员来重新启动。”
“在以前的三十一次记录中,这样做是最符合安全协议的方法。”人工智能似乎有些癫狂,它的声音中掺入了更多的电流杂音。“但我……我不能……”它的声音越加模糊,平淡的语音中也掺入了几乎要盖住语音的电流杂音。我开始怀疑它的扩音器是不是坏掉了。
在这之后,终端屏幕附近的扩音器中彻底没有了人工智能的语音,只剩下一阵似乎有规律的电流杂音。真该死,难道我要用手挖穿头顶这几十米的泥土?
反正我也没有别的方法离开这里。
我把所有的爆炸型手雷都留在了终端的键盘边,为了继续威胁这个人工智能,我还把唯一的一颗电磁手雷拿在手里。还好这里是秘密机房,而不是武装机器人停放仓库。为了保护相对脆弱的设备,这个大房间中并没有安装任何武器。不过,这个房间门口的防御可真够恐怖的。想到就在我面前被激光切成碎块的军官,我还是感到一阵心有余悸。
是的,我的鼻尖被削下一小块肉,胸前的作战装甲差点被激光穿透,霰弹枪也被切成了两块。
不过,至少我还活着,而防御力几乎可以免疫部分武器攻击的军官却已经死了。在激光面前,他的动力盔甲就像被餐刀切中的黄油那么脆弱。那激光构成的死亡之网太大了,速度太快了。他几乎没有任何反应时间。
军官就在我身前几步被切成罐头肉——钢铁和肉类的组合。
我都要忘了上一次看到这种场景是什么时候了。那还是在很久之前,我们搜索另外一个隐蔽的地下基地的时候。那里也有一个类似的激光切割通道,比这里的还要大,还要长。不过,建造那里混蛋们把这种毁灭性的武器放在了大门口,而且还有类似延时启动的设置。当第一批先遣队进入那里的地下基地之后,第二批总数约为三十多个穿着动力盔甲,拿着能量武器和科研设备的队伍在同样地方则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来吧,清醒点,现在可不是午睡的时候。我捏了捏自己的脸,试图让自己精神一点。我得尽快找到出去的路,否则,先不算不知道会等几个小时的直升机,光是可能存在的缺氧和确实存在的饥饿就足以让我永远留在这里,陪伴这个异样的人工智能了。
那可不是我愿意的。
“……我……命令……安全协议……”终端的扩音器中终于不再重复播放那些电流杂音,而是换成了一些断断续续的语音。我似乎让这个人工智能的逻辑系统濒临崩溃了。
我站在那台终端前,饶有兴致的看着一闪一闪的屏幕。那上面一会闪过一大片字符,一会则是像暴风雨的夜晚一样闪烁着白光。感谢上帝,让它恢复正常吧。这样下去,它恐怕会自己把自己终结掉——或许还要搭上这个基地和就在它身边的我。
不知道是我的祈祷起到了效果,还是它终于解决了一个复杂的逻辑问题。最终,扩音器中安静了一会,随后传出了一个更有条理却同样没有语气的声音:“逻辑错误已经消除,此次错误被记录在错误日志中,请尽快调查错误原因并修复这个错误。为了保证整个基地的正常运行,安全协议已经卸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