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古树清溪,茸茸草地,几座不知什么时候留下来的窑洞.阳光从窑洞的破口处流射出来,映在清清水上,几条小鱼在水中莲叶之下轻巧地游动.景色倒也算是清丽.不见人踪,偶尔从远处农舍里传来几声狗吠.
长风子和简单两人席地而坐,长风子面带怒色,似乎就要勃然而发,却又有一些无可奈何.过了一会儿,长风子道:"那你说,要如何才肯拜在贫道门下?"
原来是长风子带着简单从医院来到此地,看这里甚是安静,便要简单行拜师大礼.简单却抵死不从,理由是长风子三番五次吓唬自己,看起来不像得道高人的样子.
"书上的神仙都是仙风道骨,不沾人间烟火,哪里有像你这样粗俗不堪,还骂人,好像当街泼妇一般的?再说哪里有神仙自己吹嘘自己是神仙的?何况我也不了解你,又哪里有忽然蹦出来就说要当师父的?说不定你就是个什么妖物,想骗我上当.最主要的是我才十六岁,你居然口口声声说等了我十七年,一把年纪了,瞎话也不会编."简单一脸不屑地说道.
难怪长风子怒气难忍,天外修真界,说起长风子谁不知晓,鼎鼎大名的上清三仙之首,如今上清门的掌门还是他的师侄辈.从来只有他对别人不屑一顾,哪有过巴巴地等了十七年,只为了收一个徒弟这样的事?谁知,人家非但不领情,还说自己是个妖物.
"贫道若是个妖物,此时你还能坐在这里和贫道讲话?早被贫道吞进了肚内."长风子强忍怒气,道.
简单恨长风子让自己在教室里丢人,又坏了他和他的"后福"的"好事".是以才对长风子极其抵触.小孩子心性,现在知道他不会害自己,就对他疾言厉色起来,算是报仇.其实心里边很是羡慕长风子隐身,腾云的能耐.
当下听得长风子此言,简单知道他是恐吓自己,却没有丝毫惧意.
"牛头,你再说我也不信.刚才那个护士姐姐才是神仙人物呢.就你?……你还是赶快把我送回去,不然我叫了啊."
"刚才那个护士算是什么?蒲柳之资,俗不堪言.你若拜在贫道门下.稍加学习,五湖四海,天外九霄,都是任你遨游.只要你报上贫道的名号,不管你到得哪里,又有谁敢小觑你?等你学有所成,寿与天齐之时,又岂不逍遥?"
简单有些迟疑地问道:"我不信,就你这牛头会有这么大的面子?何况那儿有什么天外九霄,现代科学证明,大气层外的环境人是活不下去的.……不过,不过,书上写得天上都是有很多仙女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我们是修真之人,和平凡人不同.我就是从九霄之外来这里的.你若不信,我现在都可以带你上去看看."长风子苦口婆心地说道,"至于仙女,哦,女修真者多得是了."
"嗯?"简单有些心动,若是真如这个家伙所言,那岂不是?学会些手段倒也罢了,嘿嘿,倒是能见见仙女姐姐,……
"你听说过洛神赋吧?"长风子看出简单心思,说道,"洛神是实有其人,还是我道家门下呢.她不过来这里转了一圈,就把姓曹的小子迷得团团转.你若是修真有成,我把她的住处告诉你,你岂不是可以天天见她?"
"西王母的瑶池你知道吧?那里边的仙女可是多得不得了,个个都是花容月貌啊.七仙女你知道吧?这些可都是真的.只要你拜我为师,学成之后,还不都是任你这个,恩恩?"
"要是你骗我呢?再说了,就算有这些人,人家要是不理我怎么办?那不是上了你的当了?"简单也不懂他的"恩恩"是什么意思,他不过是看得神仙传说多了,对仙女好奇而已.所谓"爱美之心",小孩子也不例外的.
"这个你放心,就凭为师的面子,她们绝对会对你,这个,这个."到底是名门正派出身,说到紧要处还张不开嘴了.
简单见长风子说得不像假话,似乎真能见着仙女,再说对他刚才施展的一些法术还是颇有些艳羡,便说道:"那好吧,要怎么样拜你为师啊?要不要交报名费啊,你不是想骗我钱的吧?还有,我要是发现你骗了我,我可立刻退出你这个什么什么门啊."
可怜长风子一代宗师,好歹也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却沦落到如此田地.为了收这个徒弟,拿自己的面子给"徒弟"拉皮条不算,还被误会成骗钱的牛鼻子老道.
长风子心中大喜,也不在意简单的后半句话,站起身来,说道:"我上清门下,向来是行事随心,无拘无束.拜师也是重心不重礼.你跪下来."
简单暗自盘算,反正不用交钱,看他也是一把胡子了,跪跪也不吃亏,而且看这牛头还是有些手段,说不准真是神仙之流,没准还赚了.其实长风子只是个修真者,还未入仙道,不过他所说的七仙女等等也确实就是传说中的人物,不过也都绝非神仙,只是和他一样的修真者.神仙之境就算是对这些修真者来说也是虚无飘渺的,因为升入仙道的人是从来没有再回来过的.而平凡人所讲的神仙之流其实也就是他们这些修真者.所以长风子才对简单自称神仙,也只是为了解释方便,不麻烦而已.
当下跪在地上,长风子在俩人身前画了个圈,简单瞧见隐隐一股青气绕着两人转了一圈,在两人之外形成了一个半圆形的罩子.料想是书上说的结界之类的东西.
长风子右手手指微曲,按了一个奇特的手诀,单掌放在胸前,在简单身周开始走动,脚步曼妙,翩然若舞,朗声说道:"上清灵宝天尊在上,弟子长风子今日收简单为徒,上奏天表,请天尊允."长风子表情凝重,竟有些忐忑不安的样子,右手手诀不住变幻,口中吟道:"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但见他的手指之上无中生有,淡淡的起了一层元黄之气,越来越浓,直到完全遮盖住了他的整个手掌,然后又渐渐淡去,终至不见,只是在五指前端正前方现出一颗珠子似的白青黑赤黄的五色气团,黑气比另外四股气都多了一些,若不细看,还看不出来.气团里隐约有山川河岳,茂盛森林,沃野千里,雷电风雨,不时有火光乍现,居然仿佛一个小小的世界.气团周遭烟雾缭绕,云霞蒸蔚,简单看不多时,觉得目旷神移,身体里似乎有些东西受它感应,蠢蠢欲动起来,转过脸去,不敢再看.
长风子看见气团出现,忐忑的表情转为轻松,继而现出惊讶之色,似乎惊奇气团的形色,随之恍然,转到简单面前,清叱一声,道:"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手指遥遥点向简单额头,那颗小珠极快地钻了进去,霎那间消失不见.简单只觉身轻气闲,胸怀间有说不出的畅快,直想放声大叫,又想奔跑飞翔.仿佛以前身体里有无数的块垒,而现在都被那气团在一刹那间全部融化.
"起来吧.为师之前已收有三名弟子,你便是第四个了."长风子随手撤去结界,道.
本来正规情况下,此时简单应该说:弟子谁谁谁拜见上清灵宝天尊,拜见师父什么什么真人的.不过长风子对这些也不很看重,简单更是不知道.就算知道他也不见得会拜见眼前这个害得自己在教室晕倒丢脸的牛头.听长风子叫他起来,他就起来.
讲解上清心法之前,长风子忽然想起什么,道:"徒儿,本来你是一见我就晕,刚才在病房,你怎么胆子大起来了?"
简单嘿嘿一笑,道:"开始不知道你是什么东西,我当然怕了.病房那会我忽然想通了.想通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长风子心中好奇,也不计较简单的用辞,道:"想通什么了?"
"想着你是牛头啊."
长风子直翻白眼.
"刚才你手里边拿的那个气团是什么东西啊?"
"入我门下,怎么能还你你我我的称呼?要叫师父."长风子正色道.
"你刚才不是讲什么上清门下,行事随心,无拘无束?既然要无拘无束,干嘛还要叫师父什么的啊."简单毫不理睬他,道.
长风子哑口无言,半晌才道:"罢了罢了,随便你吧,算是我上辈子欠你的吧."
"你还没说刚才那个气团是什么玩意?"
"那是五行之气形成的气珠,由为师引导禹余天上清境的元黄之气混合你本身气息所成的.本身是什么属性,便有什么属性的气珠.我上清门收徒弟的时候要先请示历代上清祖师,如果同意的话就会形成你方才看到的那个气珠.这个成珠之法也是我上清门的秘法.这个气珠,对才入门的弟子有极大的好处,一个有助于稳定道基,再一个也算是个标志,在一定的距离里,只要是同门中人都可以相互感应到对方的气珠.功力越深,感应的距离也越大."
"那我怎么感应不到你的气珠?"简单撅起鼻子往长风子身上嗅去,"你好多天没洗澡吗?怎么有股臭臭的味道.难道你的气珠是这种味道?"
长风子哭笑不得,道:"不是用闻的,是用自己的气珠去感应的.你现在还没学入门心法,当然感应不到."
"哦."简单没了兴趣,懒懒地应道.
"我现在就传你入门心法.当今修真者有无数门派无数法门,其中最著名的有道门佛宗奇门等等.
佛宗奇门暂且不说,我道门的功修炼法门又可分为两类,一为修性自然了命的顿法,一为先修性后修命或先修命后修性的渐法.这两者又有高下之分.顿法强于渐法,有渐法三乘,最上一乘之说.这最上一乘指得就是顿法.我上清门的功法便是顿法.当然,除了这两种方式之外,还有很多其他的修炼方法,什么傍门九品啊乱七八糟的,都是不入流的,不值一提."
简单听得如坠云雾,有点不乐意地说道:"什么性啊命啊.我才上高一啊.你教得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还说人家呢."
……
长风子张口结舌,苦笑一声,说道:"不是你想的那些,呃,我说的这个性,和你昨晚上看得那些不一样的.(老脸和嫩脸都是一红)本乎天者,谓之命,率乎己者,谓之性.性就是元性,是本来面目,嗯,也就和元神差不多一个意思了."
如果认真解释起来,解释到第二天早上恐怕也解释不清楚,只好马马虎虎带过.
长风子清清嗓子,继续说道:"我上清门针对不同的禀骨悟性,因材施教,又共有三种心法,分为上中下三等.当日传<道德经>于后世的老子便是我门下弟子.而道德经便是一个下等的功法."
"咦?那岂不是天下人都可修习,可是我怎么都没见过会飞的人啊?"
"一来是老子写的道德经本来就不全,又传到现在,更是残破不全.再一个就算一本全本的道德经放在面前,若无机缘,也是修习不成的.不过还是有不少人根据这本道德经修习成功的.譬如云牙子,马明生,葛玄诸人.不过终归是修习的下等功法,成就不大.今日为师要传给你的是我上清门正统至高心法.也是为师所修炼的心法."
简单嘀咕着:"讲得神乎其神的,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长风子只当没听见,挥手一掌,拍在简单头顶百会穴上.百会穴是人体百脉聚会之所,所以大凡传功授业的一些法门都是拍在这里.
(或许有人会问:为什么一定要拍脑袋,就不能写出来拿给简单看,让他照着练?
道家有所谓"三口不谈,六耳不闻",三个人是三张口,六个耳朵,就是说有第三者在就不讲道.是因为"所愿者则重之而喜闻,所不愿者则轻之而厌听",什么是所不愿者呢,什么是轻之而厌听呢,说白了就是怕无神论者辩驳他,怕打嘴官司.
又有所谓"不经纸笔",讲的是"仙道乃天上人之所有,亦天上人之所用.正上仙口不谈之秘,鬼神觑不破之机.所以不载笔于纸."
因此种种,只好让长风子给简单醍醐灌顶啦.)
简单身形一震,长风子的手掌已经离开他的头顶.简单只觉一股热流直冲而下,脑海中翻天复地,一行行字迹在脑中流淌而过."天道无亲,常与善人.人皆趋彼,我独守此.众人惑惑,我独不从.……观天之道,执天之行.是为心斋坐忘,自在成仙之法."洋洋三千字.乍一看,似是而非.仔细揣摩,字字珠玑.
"这是我上清至高无上心法,是修心之用.待到今晚我再传你炼气的法门."看到简单出神的模样,长风子是过来人,知道他已沉迷总序之中,入定去了,便自顾自说道.也不等简单说话,负手走开.
等得简单被长风子叫醒,暮色已经笼罩四野,晚风如水,柳叶婆娑,河上的青莲,远处的炊烟,斜挂西天的弯月,倦飞回巢的小鸟.所有的一切在简单的眼中都已有了与平时完全不同的感觉,不再是单纯的静,单纯的动.在动静之间似乎蕴藏着一种奇妙的韵律.只觉神清气爽,脑海中一片空明,好像悟到了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简单魂不守舍的看看天,看看地,身心完全沉浸在了这神奇的境界之中,自身不再是自身,天地不再是天地,万物不再是万物,天地人万物在那种奇妙的韵律之下完全融为了一体.
要知上清门在当今道门中可算是第一门派,其心法矫矫不群.就算是最下等的心法也是修真者梦寐以求的宝典秘籍,多少人为了习得上清的心法更是坑蒙拐骗偷,无所不用其极.长风子传给简单的上清门至高心法,名字叫做"心斋坐忘,自在成仙之法",更被称为万法之宗.也是简单福源深厚,轻轻松松便得到了这旁人求也求不来的经典.简单本是极其聪明之人,方才的入定半日,已对其自身的境界有了一个极大的提升.
一掠而过的鸟儿在空中划出一条自然的弧线,歪着脑袋瞧瞧简单,叫了一声,在简单头顶盘旋不去.
"鸟儿,鸟儿,你累了吗?快快去睡吧."简单的心随着小鸟的叫声颤动,似乎明白小鸟在说些什么,喃喃地说道.
长风子满意的看着简单:"小子悟性不错,才半天功夫,就能初窥道门.现在是不是觉得这世界已是大不相同?这下可不说为师是骗人的牛鼻子了吧?"其实何止不错,长风子心下也是暗暗吃惊,想当年,他用了三年时间,不眠不休,才算是到简单目前的地步.
修真者修真的过程中有两大质的变化.一个就是简单方才达到的初窥道门,这一步过去了,便是真正意义上的修真的开始,是从平凡人开始到修真者的一个巨大转变.机缘不够或者悟性不到的人就算是宝典在手,穷期一生也到不了这个境界,这也是为什么老子传<道德经>之后数千年间,却只有寥寥几人修习成功.长风子三年能悟到这个地步,已经是千年罕见的了,自有上清门以来也不过只有三人.半日功夫就能悟到这个地步的则更是闻所未闻,也难怪长风子吃惊.吃惊之余却又甚是欣慰,好师父难找,好徒弟也是一样难找啊.
简单神不守舍的把目光转向长风子,目光渐渐凝聚.看着长风子,简单表情瞬息万变,先是不屑,转而敬佩,时而狐疑,忽又欣喜,继而凝神深思,长风子得意洋洋地看着他,伸手抚须,嘴角微动,似乎在说:小子,知道老子是货真价实了吧,还不赶快下拜!
好长一会儿,简单好像下定了决心,做出了很大让步了似的说道:"我相信你了,你没有骗我,你不是牛头."嘿嘿一笑,又道:"你果然是个货真价实的牛鼻子."
长风子差点栽倒在地,准备了半天的严厉中带着慈祥的模样顿时土崩瓦解,气哼哼地说道:"唉,逆徒如此,师门不幸师门不幸."
"对了,牛鼻子,我有个问题没想明白."
"说吧,什么问题?"
"我刚才怎么似乎能听懂小鸟在说什么?"
"能通鸟语吗?"长风子有些诧异地说道,因为他也从来没有听说过初窥道门之后能通鸟语的,不过他对简单的来历是知根知底.简单既然都能听到他在化身之后发出的声音--他原先并不是隐身,而是比隐身更高级的化身大法,科学的解释就是把自己的身体分散成了粒子,因为隐身,不小心的话会被别人碰到的--此时听懂鸟语也不是很奇怪,想了想道:"大概是因为道法自然,一旦对心法有所领悟,当然能感受到自然万物的气息了."说到这里,长风子忽然想到了什么,脸上现出疑惑神色.
"哦,那我岂不是就成了通鸟语的公冶长了?"简单喜道,"好玩好玩."
"不一样的,公冶长算什么,他不过是学了一点点不入流的下乘口诀.借术而通鸟语,差的远了."长风子随口答道,"而你是心有所感,自然而发,以道明鸟语.比他的档次高得多了.术是末节,道才是根本.是本末的区别,没法比,没法比的."
简单听得不甚明白,不再理他,抬头去看那小鸟.小鸟叫声不停,简单脸上露出开心的样子,说道:"鸟儿鸟儿,我不吃虫子的."小鸟似乎也听明白了他在说些什么,又叫了几声.简单点点头,道:"去吧,别叫你的妈妈着急了."小鸟又盘旋了片刻,清脆地叫了一声,转身飞得远了.
简单回头去看长风子,见他眉头紧缩,似乎有什么问题想不通的样子,说道:"想什么呢,牛鼻子.这是哪里啊?你还不送我回家?"
长风子点点头,道:"好好,有件事情我没想明白,简单,在学校的时候你是怎么听到我说话的?"
"kao,你吓唬我我还没找你算帐呢,你还好意思问我?"
"不对不对,那会儿我不是隐身,而是化身.化身之后,应该是连声音也化掉了呀?就算你能感应自然万物的气息,也不能听到化掉的声音的啊?何况你那会儿还没到初窥道门的地步呢.奇怪,你是怎么听到的."长风子百思不得其解地说道.
简单一副看白痴的样子:"你问我?我问谁去?你是师父还是我是师父?"
哎,所谓化掉的声音不过是把声音化成了粒子.粒子也是自然万物啊.简单很久很久之后才明白了道理.不过比长风子强,长风子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后也没明白这个道理.
长风子挠挠头,尴尬地笑笑.
"快点送我回去.我饿了."简单懒得搭理他,说道.
两人回到简单家中的时候,夜色已经完全笼盖了天地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