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在看着人。
人也在看着马。
马不知道人在想什么,人更不知道马在想什么。
但李浪漫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他的想法已和之前有很大不同。
他的热情本来如热火般炽烈,但当他见到这匹马的时候,他如火的热情忽然间就被这匹马给浇灭了,给彻彻底底的浇灭了。
如果这匹马是个丑八怪,是个怪物,或者有着穷凶极恶的模样,他都还能接受,但它却偏偏不是。
这匹马的样子,不仅李浪漫接受不了,简直任何人都接受不了。
李浪漫在现实世界中吃过牛肉干,却没吃过马肉干,但当他看到这匹马的第一眼,他就突然想到了马肉干。
这匹马,就像是活生生的马肉干。
它的样子又老、又瘦、又干,就像是被抽走了身上的水分再被风干一般,干瘦得就像是市场上卖的干货。
它不仅干瘦,还无精打采。
它和马市上伍马卖的“追风”比起来,简直就像是一辆残旧的老式奥拓,而“追风”,则像是一辆最新款的宝马X6。
老弱病残这四种特征,这匹马仿佛都具备了。
一匹又老,又弱,又病,又残,又干,又瘦的马,注定是跑不快的,所以李浪漫怎么能接受得了?
这样一匹快要老死的马,再怎么驯养都不会成为“追风”啊,再怎么被驭马老人调教也不会成为“赤电”啊。
它最多,也只能成为“追乌龟”“追蜗牛”,绝不会成为“追风”。
李浪漫此刻就像个泄了气的麻袋般,站在马房前面,不知所措。
怪不得福老板让李浪漫见了马再高兴也不迟,怪不得福老板怕李浪漫见了这匹马会后悔。
也怪不得孙老头不愿离开这匹马,更怪不得这匹马只认孙老头不认别人,这只因这匹马和孙老头有太多的相似之处,马儿像孙老头,孙老头像马。
一匹老马,当然愿意和一个老头子待在一起,一个老头子,当然愿意照顾一匹老马,因为他们年龄相当,因为他们志趣相投。
但他还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一匹被孙老头悉心照料多年的马,为什么还会瘦成这个样子?
这样老瘦的一匹马,无论怎么看,都绝不像是个会具备超凡速度的动物。
不说速度了,就说最简单的,它能不能走,它能走多少步,都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虽然这匹马随时都可以属于李浪漫,但这样的一匹马,有了还不如没有。
李浪漫的希望变成了失望,甚至大失所望,但他还是决定走过去好好看看这匹马。
毕竟他答应了福老板,以后要兼做养马工,他绝不能因为这匹马是匹老弱病残的马就不做养马工,也绝不能随随便便就反悔已经答应过别人的事情。
一个男人,就应该说到做到。
他来到马的面前。
马的颜色并不特别,看起来既没有“追风”的毛色光亮,也没有“追风”的肤色健康,而是棕色黄色夹杂其间,看起来就是匹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马。
凑近一看,便能清楚的看见马身上因干瘦而产生的皱纹,皱纹如黑色的绳索般,缠绕在马身上各个地方。
这马实在老瘦得不成样子。
它虽然全身上下看起来都无精打采,但至少还有一个地方是很特别的,就是它的眼睛。
它的眼睛极其明亮,亮得就像是两颗很大的珍珠。
李浪漫想起自己小时候见过的马和牛,它们的眼睛看起来总是又圆又鼓又亮,而且看起来楚楚可怜,就像是噙满了泪水一样。
但现在面前这匹马的眼睛看起来却还要可怜,还要明亮,它用这双又可怜又明亮的眼睛定定的看着李浪漫,看得李浪漫都不得不为之动容。
李浪漫想起自己小时候在动物园用树叶喂过马匹,于是捡起地上的一片落叶,将叶子送到马嘴面前。
那马并没有张嘴,而是怔怔的看着李浪漫,看了很久。
李浪漫也没有将手抽回的意思,而是一直拿着那片树叶,举在马嘴的前面。
马一动不动,人也一动不动。
过了很久,那匹马才将头慢慢的凑近树叶,然后咬过树叶,在嘴里慢慢将树叶咀嚼起来。
它嚼树叶的样子又慢又迟钝,就像个牙齿掉光的老头子在嚼馒头,过了很久,才将树叶嚼碎,吞到肚里。
福老板说过这匹马很是认生,但从现在看来,这匹马在李浪漫面前却完全没有认生的意思,相反,它还很是配合,根本看不出有一点排斥、害怕和不适的情绪。
这匹马看起来虽然没有成为快马的可能了,但至少还算听话,即使不能做李浪漫的“赛车”,也能做他的朋友,所以李浪漫失望的心情这才渐渐的舒服了点。
李浪漫一连又喂了几片树叶,那匹马都乖乖的接受了。
它慢慢的嚼动着嘴巴,将树叶一片一片的吞下。
这匹马又老瘦又听话,李浪漫料想它绝对不会有力气乱跑,更绝对不会有力气撒野,他认为自己绝对能够控制得了它,所以,他决定在与这匹马见面的第一天,也就是今天,牵它出去转转。
他将脸上失望的表情隐去,面带着微笑和轻松,上楼告诉了福老板他想遛马的意愿。
福老板先是有点不太敢相信,但马上就爽快的答应了他。
临下楼时,福老板补充了一句:“无论它的样子长得如何,它始终都是一匹马,所以,希望你能像对普通马一样对待它。”
李浪漫答应了福老板,便又来到了马房。
勒马的缰绳就系在旁边一棵树上,李浪漫轻松解下,把缰绳抓在了手上。
马的缰绳并不只是一根缰绳,缰绳代表了马的归属。
握着缰绳的人,谁就是马的主人。
成为一匹马的主人并不难,但若要马听主人的话,就得看主人有没有本事了。
李浪漫之前从未骑过马,也从未驯养过马,更从未与马单独相处过,所以他根本不了解马,根本不知道马的脾性,也根本不懂得与马相处的技巧。
从这一点上来说,他是完全没有驯马的“本事”的。
但他还是懂得一点,就是“我怎么对待它,它就会怎么对待我”这个道理。
所以在没有经验和技巧可言的情况下,他只有用“心”,用“心”去对待这匹马,用自己的“真心”去换取马的“真心”。
李浪漫浑身上下都充满了自信,他认为他一定能够驯服这匹老瘦马,让这匹马乖乖听他的话,所以,他向前轻轻拉了拉缰绳,想引导这匹马走出马房。
但这匹马,这匹又老又瘦的马,除了怔怔的望着李浪漫之外,纹丝不动。
李浪漫以为老瘦马不懂得他的意思,于是又稍微用力向前拉了拉。
但老瘦马还是纹丝未动。
李浪漫能看出老马明显感觉到了他在拉它,但它却不愿动。
李浪漫不信,再一次用力拉了拉,老瘦马仍然一动不动。
马的这几下纹丝不动搞得李浪漫的自信瞬间就消失了大半。
他终于懂得福老板所说的老瘦马认生的意思了。
老瘦马听话只是在吃东西的时候听话,在做其他的事情的时候就认生了。
所以李浪漫在喂它树叶的时候它是十分听话的,但现在要它出去走走,它就不听话了。
看来这匹马不但认生,还很精明啊。
既然来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
李浪漫放下缰绳,伸出右手,慢慢的靠近这匹马干枯瘦削的脸。
他没有摸过马,更没有摸过老瘦马,但他认为摸老瘦马一定会拉近他和马的距离,一定能让马体会到他的真诚和真心,所以他决定摸一下它。
老瘦马看到李浪漫伸过来的右手,并未表现出惊慌和惧怕,仍然静静的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但它的目光,却从李浪漫的脸移到了李浪漫的右手。
李浪漫的手在老瘦马面前一厘米处停住。
他希望面前的这匹马能够通过他的手掌感受到他,感受到他的用心,感受到他的善意。
他的手掌冬暖夏凉,现在是秋季,所以他的手掌稍微有一些温热。
在停了大概有1分钟后,他终于将自己这只温热的手掌触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