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边的繁星刚刚隐退，太阳才在南京城头露出一个边，原本寂静的街市上却是人头攒动。所有人都穿着孝服，门楼前贴着讣告。白花花的一片，人山人海。少说也有百十号人。
侯方域、方以智以及远方来的许多士子聚集在一起，他们也是披麻戴孝，面带凄惨。虽然已经开春了，可是早晚的天气依旧那么刺骨，但大家顾不得为自己添加衣服，都在瑟瑟的风中等待着。
随着司仪的一声号令，整个队伍有序的朝着城南走去。鼓乐队的哀乐低沉的在天空中回荡。扶棺的四个人分别是侯方域、方以智、陈贞慧和冒襄，他们便是名声在外的复社四公子。后面跟着两百多人的送葬队伍。能享受这样荣光的人只有复社的领袖——张缚。
郑朝宗接到张缚的信，立即动身来到南京，可当他却没有机会聆听恩师的教诲了。侯方域告诉他张缚因为中毒不治身亡。这个打击对于正处在风雨中的复社而言，太过于沉重了。特别是当大家正在意图重振复社的荣光的时候，他们的当家人去世了。
窦宝、铁柱和田千秋也穿上了孝服，跟在队伍的最后。回想着张缚那慈爱的笑容和话语。一想到再也没有机会同老师祖请教了，几个人的脸上也都出现了不安的神情。
最为不安的就是田千秋，他也曾坚决的拒绝阮南梁的要求，并威胁把他们的勾当告诉张缚。可是他最终还是向阮南梁的恫吓屈服了，向玉蝶肚子里的孩子屈服了，向那个使出浑身招数在床笫之上讨好自己的女人屈服了。所以他才昧着良心把那要人命的五毒散放入茶碗里，亲手结束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现在他最不安的是，侯方域他们能不能查出是他放的毒药。由于那晚没有人看见他进了张缚的房间，茶碗又是媚香楼的，所以应该不会怀疑到自己的身上。田千秋这么想着心里多少松口气。
窦宝和铁柱却不知道他这份心思，见到他闷闷不乐的想心事，还以为他在思念自己的恩人呢。“千秋，你也别太难过，也别太自责。师祖虽然去了，可是他教导我们的道理却留在我们的心里。他没有走，而是变一种方式活着。”窦宝安慰田千秋道。这些话都是昨天晚上在侯方域的嘴里听到了。
队伍缓慢的行进着，突然乐曲停下来，前面的人也站在原地。
“怎么了？”窦宝疑惑的问。
三个人连忙从旁边小路赶上去。只见两个老者身披白色麻布衣服，一脸严肃的站在送葬队伍前面。
侯方域等几人赶忙上前，拱手道“两位前辈，这如何敢当啊？”陈贞慧接口道“前辈是东林党首，复社的榜样，就是张缚师傅在世也绝不敢如此劳动两位前辈的。”
“当年东林突逢大难，先生不避毁家之险，为我东林哀叹，就为这个我们该来松松。”说话的人正是东林的党魁钱谦益。他旁边站着的老者是东林党仅存的前辈段敬祖。
段敬祖说“是啊。贤侄，我们两个东西也没有别的用处了，就来送送张缚吧。”说罢也不再管复社方面的反对，走到了队伍的最前边。
钱谦益和段敬祖是如今在南京城里的清流领袖，虽然他们已经很少过问世事了，可是他们的影响却很大，甚至可以直达天听。正因为这个。特别是钱谦益，曾经官拜礼部尚书，离着入阁就差一步。有了这样两位前辈为师傅送葬，可谓风光无限了，也是东林对复社的尊重。所以侯方域几个谦让一下，就顺从的跟着队伍接着前行了。
如此的送葬队伍，自然在民间迅速的口耳相传。很快躲在石巢里的阮大铖就知道了这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并当着马士英的面狠狠的夸了阮南梁一顿。
“这下好了，张缚那老头一死，复社就是一团散沙，还怎么跟我们作对？”阮大铖想着自己那壮丽的前景，不禁失笑。阮南梁得到了叔父的赞扬，并收获了一批赏赐，知道自己已经在这花团锦簇的软府站稳了脚跟，也跟着笑起来。
满屋子的笑声里，马士英的苦瓜脸就显得不太合群。
“士英，你又怎么了。眼看着我们胜利在望了，怎么总是苦着脸。”阮大铖厌烦的问。
“阮老，张缚死了不代表复社原谅我们。而且我听说侯方域已经猜测张缚的中毒与我们有关。就算查不到我们头上，马上开的虎丘大会您知道吗？”马士英提供的这个消息阮大铖确实没有听说。
看见阮大铖疑惑的眼光，马士英接着说“张缚生前着急了一个大会，听说要弄一个南京放乱共揭。目的就是把你彻底压死，让朝廷不敢再动启用你的心思。如果这个弄成了，恐怕。。”“恐怕什么？”阮大铖有些慌了。
“恐怕，就算是周阁老也不敢再提启用你的事情了。
阮大铖刚才的喜悦立刻化为乌有，看来还是这个马士英老成啊。于是含笑点头道“今天的这个局面全赖士英运筹，想必已有应对之策了？。”
马士英心里想，刚才干什么去了？这会遇到困难了又想起我马士英。但是寄人篱下又没有办法。翻了翻眼皮说道“办法到不是没有，复社如今群龙无首，侯方域是压不住社友的，就一个几社就够他受的了。如今能服众的人恐怕只有一人——钱谦益。”
“啊？钱谦益？”阮大铖有些吃惊，他跟钱谦益属于同辈中人，两个人多年的恩恩怨怨可谓剪不断、理还乱。如今让他替自己说话不易于与虎谋皮。于是哈哈笑道“士英，你的脑子怎么也不灵光了，钱谦益能帮我说话？”
马士英平静的坐着，等到阮大铖说完，他才站起身来，一边围着阮大铖转圈，一边说出了自己的分析。“我们与钱谦益交往多年，你我都知道他这个人功名心很重，如今赋闲十多年了，我猜想他同阮老一样早就想重新启用。可是我还不能确定此人能否堪用，直到昨天我接到北京的信。”说到这，马士英停下脚步，把嘴凑到了阮大铖耳朵旁边。“钱谦益也给周延儒去信了，恳请他为自己寻找复出的机会。”由于他们离的太近，所以这句阮南梁没有听到。
只见阮大铖惊讶的睁大眼睛，吃惊不小，随即哈哈大笑。“好，没想到这个清高自诩的钱谦益竟然也会求人啊，哈哈。”“还有呢，那周阁老开出了一个条件。”
“哦？什么条件？”
“让他钱谦益设法缓解我们同复社的关系。”
这个消息是阮大铖没有想到的，周延儒竟然能为自己如此用心。以至于阮大铖片刻之内还有些感激。“看来周阁老还是眷顾我们的。”阮大铖感慨道。
“他哪里是眷顾我们啊，他这是一箭双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