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景
蔚蓝蔚蓝的天
默默地注视着
收割后的田野
庄稼割倒了
一个个麦垛
像戴着黄绒帽的胖娃娃
扬场
风儿轻轻地吹
一锨又一锨
圆鼓鼓的麦粒
急速落下
就像一阵雨
唾几口唾液
搓搓手
父亲的木锨
越举越快
母亲把装满小麦的尼龙袋子
一个个扶起来
然后拍拍打打
就像拍打自己的孩子
土豆
哦，土豆
烧着吃你
煮着吃你
炒着吃你
生吃熟吃了几辈辈你的山里人
终于悟出了一个道理
金蛋蛋
银蛋蛋
比不上我的洋芋蛋蛋
想着救命的洋芋蛋蛋
山里人的眼里
涌出一串串泪蛋蛋
山民
我们像山一样朴实
像山一样深沉
像山一样憨厚
我们熟悉许多座山
知道那些比人类历史
还要古老的山
也知道那些比人类历史
还要年轻的山
我们没见过海洋
可是没有大山里的
涓涓细流
哪有浩瀚的海洋
事实上
我们把起伏连绵的群山
就看作海洋
当人类文明由黄河移到长江
又移向——
沿海地区的时候
我们看见版图上
那只硕大无朋的雄鸡
振翅欲飞
我们像山一样质朴
像山一样稳重
像山一样心胸开阔
哦，我的父老乡亲
山里人干活累了
拄着锄头立在山坡上
望着一座又一座大山
觉得挺纳闷
听说，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为什么不去看看
但这只是想想
在山坡上种地的人
哪有这种闲情逸致
不过，有时候也会对着远山
大喊大叫
喊叫些什么
谁都说不明白
喊乏了叫困了
就躺在地头上睡觉
起来，又像没事一样
继续劳作
山里人
山里人
不是住在山脚下
就是住在山坳里
从不喜欢抛头露面
他们见过什么？
太阳，月亮
还有那数不清的星星
山里人大都没出过远门
几十里赶一回集
就像上过一次天安门
带回满肚子的新闻
下雪了天冷了
山里人的日子难过了
难过不难过
一代一代仍然过来了
雪
快到年底了
还不见雪的讯息
我的爱人
沉不住气了
我知道
她和我一样
来自乡下
土地是我们的
衣食父母
然而她越唠叨
天气越晴朗
哦，我的爱人
话少了
脸黑了
让人感到害怕
终于下雪了
雪花儿
漫天飞舞
我的爱人
像个孩子
支着下巴
爬在窗台上
笑意盈盈
突然，她跳起来
抱着我亲了一下
泪流满面
这情况很少见
我的心田上
像落上了雪花儿
一样舒坦
花儿
泼烦的时候吼花儿
高兴的时候哼花儿
六盘山花儿啊
回荡在山道道上
盘旋在心窝窝上
六盘山花儿啊
是生活多姿多彩的歌吟
是生命原汁原味的呐喊
想哭不如喊花儿
想笑不如唱花儿
六盘山花儿啊
是大山的声音
是黄土的声音
是酸、是甜、是苦、是辣
一言道不尽
姚五爷
乡下的姚五爷见我回来
总要说几句话
抽支烟
他忙忙地接上
慢悠悠地吸着
眼睛眯成一条线
左手抱在胸前
双腿弯曲着
自然分开
他朗声朗气
谈着儿女们的光阴
家乡的变化
又低下头悄悄地询问
有关我的事情
讲完了仰起头
哈哈一笑
要分手了再续一支烟
捻灭剩下的
半截
揣在口袋里
又把这支
夹在耳轮上
婆姨
雪，纷纷扬扬
山里人大都抱头
在家里睡大觉
他们找不到聊天的对象
更不要说跳舞
于是，无可奈何
翻来覆去阅读自己的婆姨
说真的，雪水滋润的女子
人人都像一朵花
个个水灵个个风光
她们开在山坳开在窑垴
把生活酿得甜甜蜜蜜
冬天的山里人离不开女人
孩子年轻轻的就占下了媳妇
啊，山里的冬天
荒凉、寒冷、寂寞
但却是个
孕育的季节
父亲的眼光
每逢开学
我都为学费发愁
父亲东家出西家进
忙着为我筹措学费
眼看到了报名时间
学费还没凑齐
我急得哭了
父亲捧着一捧
闪闪发光的硬币
弱弱地说
先去报名
不够咱们再想办法
父亲好像害怕我
他的双手发抖了
哦，我看到了父亲
内疚的眼光
自责的眼光
羞愧的眼光……
我感到父亲
捧着一捧清泪
我心如刀绞
父亲啊，你那说不清
道不明的眼光
让儿永远难忘
温暖
妈妈收工了
我跑上去
搂着她的颈项
歪着脑袋问
“妈妈，你想我吗？”
“想！”
妈妈紧紧地抱着我
把脸贴在我的脸蛋上
——抱得真紧
啊，我喘不过气来
但那温暖
却永远留在我的心上
春天来了
春天来了
空气是那么清新
田野是那么美丽
天空是那么晴朗
春天来了
欢乐的人们
变得越来越年轻
越来越漂亮
越来越精神
春天来了
我们的生活
像诗一样迷人
乡村节日
东风来了
残雪化了
小草露出了笑脸
大地绿了
花儿开了
乡村披着节日的盛装
笑了
春阿姨
春阿姨来了
山青了
水绿了
花红了
你看——
我们眼前的这幅山水画
多美啊
哦，春阿姨原来是一个
高明的画家
致妻子
哦，你的额上
都沁出汗了
白皙的小手也在微微颤抖
孩子在炕上大声哭着
向我们抗议
你待理不理把脸转向
美丽的黄昏
天亮还很远很远
你睡不着了
起来检查行李
一件件取出又放好
一件件放好又取出
你总觉得好像缺什么
望望睡熟的孩子
“熟睡”的我
你把一张全家福
夹进行囊
星星亮成一片
月亮不知哪里去了
你轻轻地为我盖好被子
又压压被角
瞅瞅孩子又望着睡得
很香的我
你好像都不认识
致女儿
爸爸出差时
你还不到六个月
可爸爸觉得
你已经很大很大了
那天，爸爸在屋子里
整理东西
你躺在床上
偏着小脑袋瞅着
眼睛圆圆的
亮晶晶的
神情好像很严肃
爸爸亲了亲你
你笑了
笑得爸爸的泪水
掉到你的小脸蛋上
你诧异了
睁大眼睛望着爸爸
又用小手
乱摸爸爸的脸
爸爸噙着泪又笑了
你也笑了
高兴地几乎要跳起来
哦，女儿
我的宝贝
你让爸爸
对生活充满了希望
生活
妻子又说自己老了
早晨梳头
突然发现一根银发
她怔住了
不一会儿
眼泪无缘无故地
流了下来
我问道
你怎么了
她哭得更厉害了
隐隐约约记得
好长时间没有理她了
我有点内疚
心里嘀咕
一天瞎忙些什么
生活不是一个人的事
大家都得配合
于是，我向她道歉
没想到她举起双拳
擂着我的胸脯说
你坏，你坏
是啊，我确实坏
生生地忘记了
——你的存在
赤脚的孩子
放学了
赤脚的孩子
在雪地上飞奔
脚冻裂了
一道道血口子
像婴儿的小嘴
红红的张着
太阳快要落山了
他坐在自家的门台上
抱着冻裂的一双小脚
祈求太阳
像夏天那样晒一阵
忆童年
邻居的孩子
拿着一块白面馍馍
他看着我咬了一口
越嚼馍馍越白
我咽着唾液
想象着那馍馍的滋味
瓦蓝瓦蓝的天
是那么高远
致祖父
哦，祖父
今夜，华灯初上
我的身边，不时有人走过
肤色不同
声音也不同
就是和我同一肤色
有人说话
我也听不懂
置身于城市街头
我有一种
远在异国他乡的感觉
这儿，毕竟不是我们的小村
啊，祖父
假如你也来到城里
看到这五光十色的夜景
作何感想
也许，什么感觉
也没有
因为，你已经很老很老了
哦，祖父
小的时候
我觉得你是那样
坚强有力
似乎永远不会老
可如今，你吃什么
都尝不出味道
望着陪伴了自己
一辈子的劳动工具
你的眼里
流露出迷惘
啊，祖父
今夜，明月高挂
就像一盏灯
你说——
我们走向哪儿
是汇入街上的人流
还是做一个看客
哦，老祖父
你贪婪的眼光
是想带走一切吗
塞上榆
像一群粗犷的男子汉
他们从来不事修饰
或皱眉沉思
或扬眉大笑
对于漠风
对于肃杀
对于贫瘠
对于寂寞
他们不屑一顾
傲然挺立在黄土高原上
啊，塞上的榆树
我赞美你们
蒲公英
你从田野里来
擎着一束
太阳般的蒲公英
你去了
望着你纤弱的背影
我把太阳般的蒲公英
举过了头顶
打电话
你们在忙什么
也不打个电话
在外读书的女儿
常提醒我们
手机漫游
费用不菲
妻子便给女儿
常发信息
妈妈，别再发信息了
我想听听
你的声音
可女儿的电话
也是太多太长
每逢周末
唠唠叨叨
说个不停
妻子心疼了
提高声音
女儿，你能不能
静下心来
安心学习
电话挂了
信息也很少
妻子又唠叨开了
这没良心的
怎么也不——
打个电话
盼雨
望着蓝天
没有云
也没有雨
泪却下来了
比雨还多
西山上的云
沿盘山公路而下
回首时
半山腰上
那群偷吃草的羊
不知什么时候
跑到天上了
山城春色
小姑娘的脸色
有点苍白
塞上新居
太阳跑到
新房里
不肯出来
新娘子
脸都红了
小村之夜
炊烟渐渐地
融进夜色
小村静静地
躺在山坳里
月亮升起来了
在小河里游着
小村像一支
清幽幽的古曲
汩汩流淌
小村
小村啊
如今，离你
越来越远
可我觉得
离你越来越近
几十户人家百十口人
名副其实的一个小村
但我觉得你
在我的心中
越来越大
你就是我的天
我的地
我的一切
哦，小村
小小村庄
小村的山是小的
小村的河是小的
小村的树是小的
小村的人也是小的
出门在外的游子
很纳闷
儿时的故乡
一切都很大很大
怎么现在
全都变小了
小到像一枚月亮
挂在蓝天上
乡亲
小村里的
——乡亲
熟悉的
越来越少
陌生的
越来越多
而我正属于
越来越少的一群
与这个小村
渐行渐远
愈来愈陌生
哦，我的
日渐陌生的
——乡亲
小村（二）
小村里生
小村里长
一辈子没离开小村的
父老乡亲
愈来愈像
脚下的黄土
似乎很快就要
离开小村了
小村啊
你怎么就不留人
啊，故乡
夜半醒来
深一脚
浅一脚
摸索着——
向前走去
太阳出来了
那折磨人的梦境
纷纷碎去
故乡也离我远去
新的一天
又开始了
天又旱了
风是热的
土是烫的
人是湿的
白花花的太阳
是那么亮
树木喊渴
禾苗叫死
父亲流泪
黑乎乎的太阳
是那么红
山头秃了
田园枯了
人心慌了
火辣辣的太阳
是那么毒
土地的儿子
我是土地的儿子
土天土地
培育了我一个土人
土得掉土
不光浑身有土
连心也很土
土里土气的我
也进了城里
可吃吃喝喝
蹦蹦跳跳
总是学不会
城里人嫌我“土”
土得不知道
享受生活
唉，城里人
哪知道我这个很“土”的人
心里老惦着乡下人
他们还很土啊
我怎么能“洋”起来
清明节
回不了老家
就在灶前点张纸
跪到忘了疼痛
思念
昨晚没休息好
早晨起来
想给你打个电话
却又找不到号码
野草
院子里
好久没有收拾
野草长得
都没有人的
立足之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