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将临,而南耀连也被抬出了客栈,抬上了雾隐商旅队的一辆货运车上。
在南耀连看来,自己是绝顶的聪明,至少,用着“窥破主人家秘密而被追杀”的借口成功换得溪菊他们的同行是很妙的一步棋。可在茗笙和溪菊他们看来,南耀连不过是自作聪明罢了。
比起南耀连的自信,茗笙的笃定来源于古华西栈里符堂提供的消息。因为要去往漠北,这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照着茗笙谨慎的性子,自然不会是两眼一抹黑便进到这样一个地方,所以,他做了充足的准备。
而符堂提供的消息里,大致将漠北的形势说了一番:漠北势力混乱,但是大体可以分为一堡二场三匪。
一堡即是无方堡,无论是财力或者实力,都是这几股势力里的佼佼者,因为它几乎控制了漠北所有的商路;二场则是乌朵亚牧场还有吉锡司牧场,畜牧所用的牲畜都是从这两个牧场而来,而漠北,几乎都以放牧为生,所以这两个牧场才有相当的割据实力;三匪即分别为守月堀的诺岚沙盗,蝎洞的尧兹厥掠夺者还有洞天秘境的忘忧守关人,这三匪割据一方,各自对待踏入他们地盘的人的方式也不同,但是经过这三个地方的人大多都有去无回,所以将它们并称为三匪也是出于对这三个地方的畏惧。
知道了这些,对“南耀连”这个名字自然也不可能不熟悉,毕竟,那是无方堡堡主的名字。
而对于无方堡的堡主,符堂探得的也很详细:南耀连,绿瞳,时年二十七岁,育有一子名曰南攸,妻因产子而早逝。为人仗义,信用二字乃金字招牌。个人实力不差,使的武器为一对乌金马刀,刀法乃中原失传已久的“抽水断流”。
虽然在漠北,异色瞳并不是稀有,但是绿瞳加上那个名字,茗笙却笃定了眼前这人便是那无方堡堡主“南耀连”,至于他的什么理由,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是瞎编的,但是茗笙还是决定带上他。
至于理由,却是要拉到已经分别了一段时日的夏鲤和符遥身上。
虽然茗笙还是冷冷的,但是他对于夏鲤的态度,比起其余人,已然可以称为“好友”之流了。而夏鲤的大部分意见,茗笙还是会认真考虑的。再加之,夏鲤也实在没有害茗笙的心在,所以,茗笙大多情况下,还是愿意相信他的。
但是这次的这个决定,却是因为符遥。
符遥重视夏鲤,所以无论夏鲤多荒唐的决定,符遥都支持着——对于夏鲤亲近茗笙也是。
——可夏鲤毕竟不能时刻陪着你,也总有他帮不到的地方,那那时该怎么办?
这是符遥当时问起茗笙的问题,而那时的茗笙,只能用“哑口无言”四字来回答。
在茗笙的世界里,解决任何东西,只有杀和逃这两种方案。
杀不了,那边逃,逃到实力有足够强的时候,自然能再杀回来。
然现实却不若黑白这般纯粹,就是实力,也有“双拳难敌四手”的时候,而到那个时候,未必也能逃得掉。
而符遥的建议是,建立一份属于自己的势力。
就似符楼的存在一般,它建立的最初目的,不过是符遥想要夏鲤做喜欢的事的时候无所顾忌罢了。而究符楼现今在世间的位置,料想也不会有人真的敢与之作对。莫说夏鲤如今是想无所顾忌,就是想为非作歹也无不可。
茗笙是认真想过的,因此此时南耀连在茗笙看来,不过是一块肥肉罢了。只是这块肥肉,除了吃,它还能榨油,所以——漠北这么多势力,既然无论如何都要借助一个势力来发展自己,那为何不选一个最大呢?
就在南耀连为着自己的“聪明”而庆幸的时候,雾隐的商队带着茗笙他们也踩着夕阳的余晖上了路,往着下一个城镇,望弦镇而去。
*
“少爷,西篆山那边有动静了。”
一个老者缓缓说着,虽然他的眉头皱起,但是那话语里却满溢着一种轻松与喜悦。
“也亏得他们这般忍得住气,整整五年才现这个身。”
回答的声音很是醇厚,带着几分讥笑。
老者俯下头,又是缓缓而道:“少爷这手‘黄雀在后’料谁也做不到这么沉得住气……那符楼再厉害,也不可能探得赤饮榭的下落,想来,少爷的料想是不错的,虚影没死,而且其余那些人的死,估计也和他脱不了干系。”
“当初那些人将他放到这里来的时候,只说了他是‘栩生匠’的儿子。一个木匠的孩子,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做手工活的,如今这般看来,应是他背后还有什么人了……只是这符楼……”那人两指之间夹着一杆狼毫,悠悠地用笔杆晃了一个圈,最后,将笔尾落在了案上,引起了一声轻响。
“符楼撑死了也不过是搜罗消息的,上不了什么大台面,而且它和赤饮榭并没有什么纠葛,该不是这幕后之人……”老者沉吟,将事情一阵厘清之后便这般说道。
那人也是赞同地颔首,可是却不再说些什么了,只交待了老者静观其变便遣了老者离开。
而等老者离开后,他便从怀里掏出了一块赭色的石头来,那石头呈圆形,上边有一条条沟壑状的线条,摊在他手里的时候恰好将整个手掌覆盖住。
烛光打在那块石头之上,泛出盈盈的光泽,可以看得出,这块石头应是经常被把玩。
那人拿了拇指去摩挲那石头,但是落在那石头上的眼神却是复杂得不行……
“你独独将这东西留给了我,难道只是为了那子虚乌有的一个婚约么?”那个醇厚的声音再次响起,但是却在隐忍着些什么,“那人死而复生,这又该说是幸,还是不幸呢?我这样一个人,任谁,也不愿呆在我身边的吧?更何况是与我成亲?不过,这也是拜你所赐……”
那人忽然便屈指握住了那石头,直到握到五指发白,连脸也变得狰狞起来……
“若不是你,我又怎会如此?”
他咬牙道,那圆睁的眼里满是血丝,看起来格外可怖。
伴着他越来越深重的呼吸,他圆睁的双眼忽然便闭了起来,几息过后,再睁开的双眼里已是一片无澜,那黝黑的瞳孔望着那块赭色石头的时候,满溢出的是一种眷恋……
“无论如何,我与你,总是有着那份血缘在的,即使你不承认我的存在,但是,你却否认不了,我身上流的是你的血……”
*
“师傅,何时才是弟子入世之时呢?”一个清俊的男子轻轻皱起眉头,而他话里的急躁与他那翩翩的气质却是不相符合。
一个打着坐的鹤发道人却是连眼都不抬,张嘴只道:“清尘,你每日一问,也改不了该有的命盘,再急也罢,时候未到,一切便不是恰好。”
清俊的男子仍旧是皱着眉,但是原本还充盈在他身上的那股急躁之气瞬间便湮灭得一干二净,只剩那超然世外的淡然,再一个躬身后他便道:“弟子不明,但是,谨遵师命。”
“清尘,你可知为师为何将‘尘’一字赐予你么?”道人终是睁开了眼睛,而那双眼落在了清尘的身上,换来他倏然一凛。
“‘尘’乃世间最寻常之物,多而杂,师傅是要弟子谨记,无娇无躁,湮然于世。”清尘恭谨地答道,话语里满是虔诚。
“‘尘’乃世间寻常之物,也足以替代世间万物,泛泛尘世,你为何?何又为你?为师初初批你命格,只道你离不开尘世却也进不入尘世,便似那‘尘’一般,既寻常可又不寻常……”道人微微一笑,话语里充满了禅机,点到即止,余下的,只在那宛若星辰的双眼中,闪烁不已。
清尘似有所悟,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