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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对于怪力乱神之事,宦娘并不大相信,但笑笑,说道:“谁人不是如此?既有有福之处,也有无福的时候,最正常不过。”

在她看来,这些自恃可知天命的人,只不过是有把实话说成模棱两可的虚话的本事罢了。话说完之后,往哪边想都差不离,怎么说都能靠点谱,哪里能够尽信?

沈晚却握了握她的手腕,止住了她的话,随即倾身向前,向着覃婆问道:“覃大姐,我想知道,这孩子以后要嫁的人,现在在哪个地方?”

覃婆神色古怪,欲言又止,随即温声道:“那个人啊……如今也在宫城之中。”

沈晚挑眉,急忙道:“也在宫城之中?入宫城前,可是位贵人?”宦娘一听便知,她这般问法,显然是属意李绩。

覃婆却是点了点头,沉声道:“着实是位贵人。”

沈晚面上流露喜色,低头不语,显然是已经认定覃婆所说即是李绩。宦娘却不由得暗暗心惊,盼着这覃婆不过是在胡言乱语。若是她所说的话果真有些准头……说实在的,如今异能者中灾变之前便是贵人的,算不上是多数,除了几位统领外,便是一些各大世族的子弟,约莫也不过十几人罢了。与她相伴一生的男人,便在这十几人之间?

欣喜的沈晚之后又拉着宦娘遵嘱了很多事情,除了让她不要太过使力,按时用饭睡觉等等之外,交待的便是让她寻机试探李绩。宦娘为了移开沈晚的注意,连忙将那只鱼戏莲池,暗藏福字的宝钗献给了她。沈晚十分惊异,又是一番垂泣。

沈晚很是喜欢李绩,她承蒙李绩照顾多时,对他颇有好感也是情理之中。

至于宦娘……她也着实感激李绩,亦认为他十分稳重可靠。虽平时言谈之间常有不妥,可这人本性绝不坏,刀子嘴豆腐心罢了。只是说到底,她对李绩并无风月之思。不过……她也很难对某个男子生出风月之思便是了。若是娘亲中意李绩,且李绩又着实是个可靠人,她未尝不可一试。毕竟,细水流长才是真。

这般胡乱想着,她执意将那些衣物留下,随即离开了屋子。令她惊奇的是,外面竟然天黑了!寻常时候,天色总是一成不变,各色交杂而又昏暗无比,便是太阳有时出来,也不过是于诡色云层间稍稍一露,几无作用,而如今,天色竟是一片墨色,漆黑无比!

宦娘望着这天色,堪堪回过神来。她还算好,目力超人,看人识物与平常无异,然而眷属司内却已然一片混乱。许多人以为要出什么大事,胡乱奔走,有不少人脚步踉跄,几欲跌倒,看上去十分危险。

宦娘心中一紧,稍稍一想,便抱着试一试的念头开始指挥月亮——她的月之异能是因为杀死了皇陵军中的副统领而得来的。她不过是尝试罢了,未曾想竟然奏效,忽有一轮明月自天边缓缓升起,终至正空之中,缓缓散发着雪色幽光,映照人间。

“月亮!”

“看,是月亮!”

因着明亮许多,混乱状况稍有好转,甚至还有人抱着幼女,停步赏月。自灾变之后,世人已许久未曾好好看过日月了,如今月亮抬头即可看见,心中便仿若有了倚仗一般充实而安宁。

“如今月亮出来了,是不是说明这灾祸要停止了?”有人欣喜若狂地喊道。

虽不知真假,可大家都愿意以之为真。大部分人都止步望天,目露欣喜,更有婴儿出生不过几日,连月亮也不曾见过,此时见了那天畔桂魄,眼睛眨也不眨一下,感觉十分之新奇。

宦娘也仰着头,细细看着那圆月,心中分外安宁。似这般的时刻,实在不多。

只是这样的时候总是短暂。她忽地感觉背后有一道视线似乎正紧紧黏在自己身上,不由心神一凛,微微回首。

月光之下,那人一副无双容华,腰佩长剑,长身玉立,隐在人群之中,独独望着她。宦娘一看见他,心上便有了猜测——这天黑,多半是他做的。

徐平对着她微微扬了扬下巴,宦娘无可奈何,只好缓缓向着他走去。

二人于月光下并肩而立,徐平的手很不老实地抚上了她的腰,同时凑到她耳边,温声道:“从裴俭那饮酒归来,途经此处,便想看你在不在。时候不早了,你也该回来了。”

“太阳是你让它落下的?”宦娘稍稍移开身子,试图避开他的抚摸,可惜却反令他手上动作更加粗鲁,直接扣住她的腰身,将她压至怀中,连走路都有些踉跄。

“嗯,为了提醒你,天色不早了,该来找哥哥了。”他柔声说着,语气分外地轻。宦娘离他很近,自他口中闻到了些许酒气。这酒的味道很是特殊,宦娘颇有印象,正是他最喜欢的那酒色殷红如血的“霹雳春”。

他已微醺,难怪语气这般古怪,温柔地近乎诡异。

徐平又低声道:“以后我若是心情好,便让太阳出来,然后等到一定时候了,你便让月亮出来。日升月落,以后便由我二人决定。”

宦娘嫌弃地将他稍稍推开,徐平却微微勾唇,直接狠狠压了上去,像只狗似的嗅着她身上的气味,不知意欲何为。宦娘觉得难堪至极,正欲将他推开之时,忽地听闻不远处传来了个略略有些熟悉的女声——“哥哥。”

徐平甚为不悦地眉头深锁,缓缓转过头来。不远处立着一位被人搀扶着的华装贵女,而在她身侧,则立着位风神秀异的出众男子,纵然一袭朴素青衫也难掩其之风华。

同样是俊美儿郎,相比之下,徐平貌若琳琅珠玉,衬得上一个“艳”字,也就是他平日里衣饰简单,方才将气质减得肃杀了些。反观那名俊秀男子,论五官虽略为逊色,然而气质却分外超然脱俗,飘飘乎不若凡夫俗子。

这名男子对宦娘来说全然陌生,那名贵女,却是徐平的妹妹徐兰露。

徐兰露抿着唇,细细打量着二人,随即柔声道:“哥哥方才在做些什么?”

徐平冷着脸,斜睨着她,并不说话。

那名气质脱俗的男子见了,登时平声说道:“二位既是有私事相谈,望之便先行告退一步。”说罢,也不顾徐兰露面露不豫,出手去拦,便拂袖而去。望之,这两个字对于宦娘来说熟悉得很——萧望之,乃是萧家最有名的子弟,样貌俊秀且书画绝佳,闻名京都,人称作“凤麟公子”。他的府邸,距离宦娘所在的杏花巷并不算远,贵客盈门,车马不绝。

没了外人,徐兰露沉下面色,略带着委屈说道:“兄长可真是心狠。自灾变以来,兄长从不曾来亲身探望过爹娘及弟妹,却原来竟是被狐狸精勾走了心思。我只劝兄长看清楚些,你曾经那样对她,她必然视你作豺狼虎豹,迟早趁你不备,反咬一口,如何会有一分真心?”

徐平闻言,先是面上什么表情也无,随即竟微微勾唇,低声道:“你们过得衣食无缺,心孚意满,便不必为我费心了。”言罢,他拉扯着宦娘的衣袖,狠狠地拽着她走,毫不顾忌徐兰露的脸色。

他力气极大,若不离他近些,领口便会被越拉越大。宦娘迫不得已,只好紧抿着唇,避开一路上众人的各色眼神,跟随在徐平身侧。

她心中暗自猜疑,为何徐平待自己的亲眷也这般冷淡?这般想着,她忽地又忆起了自皇陵归来途中,萧吟珍向她提起的,关于徐平的往事。

灾变之前,在贵人之间,徐平着实算是个古怪人物。他样貌俊美,举世无双,书画、剑道等均颇有造诣,在崇尚美貌儿郎的世族贵人之间极富声誉,追捧他的贵女及逢迎他的有断袖之癖的公子哥们不在少数。然而说来也奇怪,这些人也不知在他那儿碰着了什么事,后来连提起他都面色大变。

他亦不愿展现他的长处,永远一袭玄色长袍,身形懒散,便是不得已参加宴会,也往往是独处一隅,举盏自饮,和自家弟妹亦不十分亲近。

他娶妻已有两年,娶的是新贵刘家的嫡女,并无妾室。那刘氏是个内秀的娇娇女郎,自入了长公主府后,便不知为何,心中积郁,终日怏怏地躺在榻上,灾变后不久便红消香断,撒手人世。在宦娘看来,刘氏之死,必与徐平脱不了干系。

她胡思乱想着,陡然回过神来,却发现已然身处室内。徐平一双凤眼半张半闭,坐在椅上,正在饮茶醒酒。见她回过神,徐平低笑,随即一把将她拉了过来,令她跌坐在自己膝上,呼吸相闻,肌肤相亲,宦娘想起那凄惨刘氏,莫名地觉得心中不适,似是恶心,便已移开了头,且表情满是嫌恶。

徐平隔着衣衫,轻抚着她的腿部,随即凑到她耳边,道:“徐兰露所说,我何尝不知。但你不知道我有多期盼,盼着你有一日足够厉害,毫不留情地反咬我一口。”

这人真是有病。正常人谁不对自己的仇家或斩草除根,或退避三舍,哪有人不住地玩弄仇家,还盼着仇家报复回来?

他因醉酒而微醺,唇边带笑,眼神迷离,手亦不老实地在她腿间游走。宦娘皱着眉,死死将他手按住,随即忽地又听他道:“若不是当日徐兰露出言,说要借机除掉你,我便不会对你生了杀意。不过也说来奇怪,看见别人时没有这般想法,独独看见你,尤其看见你笑时,便想要狠狠地折磨你,想要看看当你被折磨地生不如死的时候,还能不能露出那讨人厌的笑意。”

“你说奇不奇怪?”他慵懒地说着,又凑过去亲她的脸,“怪就怪你笑起来太讨厌了。”

宦娘却冷声道:“你可不是独独对我这样。你折磨过的人,杀死过的人,可不止我一个。”

“嗯?”他竟然微微一愣,随即玩味地笑了,“你说的是。看来宦妹刻意打听了不少我的事情呢。真令为兄欣慰。”

他毫不解释,更令宦娘对此十分肯定——他府上无故消失的侍婢,他那悒悒而终的嫡妻,必定都是为他所害。传言中他自小时便喜欢折磨虫鱼鸟兽,大约也非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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