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侠,救命大恩不知何以为报!”
“不需要。”
“那怎么行,君子受人恩惠,当思报答,只不过在下一穷二白,无可相酬,也罢,如今便舍此绵薄之躯,以身相许,日后侍奉女侠左右,敢不尽心竭力。”
“……”
“嘿嘿,那若不嫌弃,在下从此便为女侠端茶倒水,铺床叠被,日后双宿双栖,不离不弃——”
“要不要我带你回去找刚才那些人?”
“不要。”
“那就闭嘴。”
“好。”
张放被晏雨提在袖卷中,在梧丘城的屋瓦房檐上疾行,想着数日前自己“得罪”过她,可今日这姑娘竟然不计前嫌,挺身相救,便忍不住顺杆上爬,想口花花几句,套套近乎。可晏雨却仍是往常那副冷淡淡的模样,虽说救了他,但好像也不怎么愿意对他稍假辞色。算了,浑身无力,他也懒得下来,风拂面颊,他觉得很舒服,脑海里便回忆起之前他与郭冲那场莫名其妙的冲突,再加上今天的事,让他觉得可真是荒谬。
确实荒谬,因为与郭冲的那场冲突,根本就与眼前这救了他的姑娘有莫大关系。
一月前,这叫晏雨的女孩儿突然出现在郡学,没有人知道她是哪里人氏,但显然不是梧丘人,因为郡学里所有人都不认识她。书院教席田夫子好像知道,但没有透露,只是说同学们以后一定要好好相处,又开玩笑说这新同学可是曾见过大世面,读过大文章的,你们要努力用功,不要被人家一来就抢了风头,还说晏雨同学也习过武,你们可不要以为人家是个姑娘就欺负人家。
他这些话没几个人听,因为当时大家都在忙着擦口水。大辰礼教不严,郡学书院里不是没有女学子,可数量少不说,还统统都是些官宦人家的小姐,属于能看不能碰的。如今忽然来了个陌生大美女,自然便是百般吸引人。
张放还记得那天晏雨出现时的情景,午后晴天,蝉鸣昼暖,书院大槐树下,这小妞身着普通的书院白衫,倚风独立,敛容无言,却又飒飒如鸿,遗世不群,不知撩动了多少少男们的情思。
于是从那个深春的午后起,书院便仿佛又进入了第二个春天,到处都充满了雄性发情的气息。
其实郡学里虽有张放这样的寒家子弟,但也不乏高门大户的公子少爷,很多人早已练出了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功夫,不是那么容易动心的。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晏雨同学的出现,还是让郡学里很多早已厌倦了花丛纷争,金盆洗手的风流高手们纷纷再出江湖,争战不休。
本来这没张放什么事的,因为他自认没钱没势,搀和不进公子哥儿们的争风吃醋里,乐得看热闹。本来也没郭冲什么事,因为自从晏雨出现后,他就表现得比较淡然,并没有像其他大户风流子弟一样天天围着晏雨献殷勤。这让张放很奇怪,要知道郭冲作为梧丘名门郭家的二少爷,向来横行无忌,号称全梧丘妇女的公敌,平时城里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但凡有点姿色的,见到郭二少爷都要避着走,不然没准就得进郭府一日游去。这次他却这么老实,实在反常。
不过说他老实,倒也并非尽然,张放就看到他几次用明暗手段逼走了晏雨身边一些过于大胆的“苍蝇”,要不是他本人从不和晏雨谈话,见到晏雨都尽量避开,小心到甚至显得恭谨的程度,张放没准还以为他是用的欲擒故纵、放长线钓大鱼的招数呢。
至于晏雨本人,对那些整日围在身边殷勤不休的人,却从不假辞色,不过也仅此而已,倒并没有表露出什么厌恶的模样,也不刻意避开,只是仍冷冷淡淡的,平日里少言寡语。
就是这样一个陌生姑娘,张放因为一时头脑发热,才会想要去撩拨她,也因此就不知为何招惹到了郭冲。
那天他和书院同窗柳大同闲来无聊,一起去北城的小酒馆里喝了点酒,酒是劣等酸酿,二人便有些上头,回到书院,醉眼饧饧地看到远处晏雨正静坐于院后池塘边一株斜柳下看书,二人便起了胡闹意。柳大同本也不是安分的主儿,当时就扯着张放的袖子,打了个醉嗝,嘶声道:“敢不敢上?”
“有何不敢!”张放把手一挥,大有金戈铁马气吞万里之气派。
“壮哉!何不便上。”
“好,那便请贤弟为我观敌料阵,俺打马前去,嗝!待捉得女贼魁来,再与贤弟痛饮三百杯。”
“式之兄请!”
“贤弟等好!”
于是张放一步三摇地开始往后院走。
“式之兄,你走反了!”柳大同在后面赶紧喊,“不是那边!”
“喝多了,先去撒泡尿。”张放咕哝。
从后院茅房出来,张放这才晃悠到小池塘边。
“美女,你整天一个人呆着,无聊不无聊?”他大马金刀地在塘边一块圆石上坐下。
晏雨没有抬头。
张放打了个酒嗝,“我看你这些日子也没有和什么人说话,不如我们交个朋友吧。”
晏雨仍没有抬头开口,只是用手扇了扇张放说话时喷过去的酒气。
张放倒是不以为意,酒后发热,他边扯着胸襟口扇凉,边道:“你是外地人?这梧丘一带你肯定还没有转过,哪天想出去玩了,我给你领路。城北漻水上的黄龙津,城南岱山上的苍离祠,封禅台,都是一等一的好去处,天下闻名。尤其是那封禅台,可是咱大辰朝好几位先皇祭祀天地的所在……”
张放滔滔不绝地说,边上的姑娘却一点回应也没有,而他竟也不觉得累,仍是说个不停。喝了酒的人话多,只要有听众,能一直说个没完。张放扯着扯着,糊里糊涂地就把晏雨当成了自己的便宜听众,他讲完梧丘城,又开始讲岱山郡,然后又开始讲曲州的其它郡国,讲从曲州入海的玉河,最后浑然忘了自己是来勾引姑娘的,直接把话题全扯到曲州的风土地理上去了。说到最后,他只觉口干舌燥,午后暖风拂过池塘,拂在他脸上,让他熏熏欲睡。
池塘边只有晏雨的脚下有一小块软草地,张放最后实在忍不住困意,又打了个嗝,迷迷糊糊地凑过去。
“美女,往边上一点,”他口齿不清道。
晏雨第一次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起身挪到了旁边的另一块石上。张放瘫倒在那片软草从中,舒服地哼了一声,立刻呼呼睡去。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少年醉后揽衣沉睡,酒鼾阵阵,少女却也不以为意,虽不相识,仍不怯避,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书,仿佛外间于她,并无一丝烦扰。
他们却都不知道,此时远处早已聚集了一群书院的学生,对这边指指点点,惊诧莫名。他们不知张放是否醉了酒,所以惊诧于他奇厚无比的脸皮。他们不知晏雨的心境到底如何,所以惊诧于她竟然不赶紧起身离开那个鲁男子。最后他们得出结论,看来这两个人之间,是定有奸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