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离开

月色浓稠，因是月底，弦月异常的美丽。

驿馆附近早已没了声息，驿馆内一个房间忽然发出了悉悉索索的声响，不一会儿，一只夜鸟在那房间外叫了几声，随即，门缓缓开启。

若惜一身男装，风姿飒爽的立在了南宫澈跟前。

“若惜，你怎么换了这身男装？不过，真好看。”

若惜笑道：“这不是为了方便和你一起逃跑吗？”话音刚落，若惜又察觉这话有些暧昧，遂低头不语。

南宫澈满心欢喜牵起若惜的手，左右看了看，见各屋都没了灯光，想来是都已经睡了，便带着若惜，踩着一地月光偷偷的出了驿馆。

两人都没带什么衣物，如今只南宫澈身上背了个小包袱，里面放了些干粮、饮水和银子，其他倒也没有什么。

出了驿馆，四野静寂，只有夜蛩鸣叫，远处风声呼呼，仿佛谁的鼾声，越发让一切显得沉寂。

南宫澈这才直起身子，说道：“好了，顺着大街走到头，车子在哪儿等着我们。”

谁知道，两个人刚刚迈开脚，一只火把忽然哗啦一下子着了起来。

“太子殿下！”

“若惜姑娘！”

随着哭喊，两双手齐齐抓住了南宫澈和若惜的双脚，这样熟悉的场景，几乎要让南宫澈以为自己又遇到了在凌州城那样吃不饱的灾民了。

南宫澈和若惜心神震动，一时间竟然怔怔的没有动。

“我们来送殿下和若惜姑娘了，你们救民于水火，我们感谢你们。”

看着街边像是搞火把接力一般，瞬间亮起齐齐两排如长龙，竟然将一条大街照得亮若白昼，若惜无奈的叹了口气。

“你们，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南宫澈扶着一个百姓问道。

那老爷爷一脸皱纹，却老泪纵横的抓着南宫澈的手，使劲往里塞鸡蛋。

两只鸡蛋热乎乎的，显然是才出锅的。

“我们知道太子殿下和若惜姑娘明日要走，这不连夜来占个好位子，也好明日多给太子殿下带些自家的东西。”

若惜闻言又是想笑，又觉得此时笑太不合时宜，她只得憋着笑别过头去。

这哪里是十里长街送太子啊，这感觉纯粹是夜半排队为挂号嘛，上辈子若惜看病不就是连夜带了睡袋去的吗？

“若惜姑娘，谢谢你教了我们这么多东西。”

“太子殿下，您以后可得常来看看我们啊。”

“若惜姑娘，这些东西您留着路上吃。”

“太子殿下，这只鸡您带着，这一路上也好打打牙祭。”

“太子殿下，若惜姑娘……”

无数的百姓蜂拥而至，那些还在家里准备的人，听说太子殿下和若惜姑娘要趁夜走，也走着急忙慌的带着热气腾腾的面食跑了来。

不一会儿，原本还看得见地上青石的大街上，密密匝匝的都是人头，火光之下，那些真诚面容闪烁着光彩，离别的眼泪在他们的满是皱纹的脸颊上肆意，他们互相推搡着，涌动着，却不再是为了那一碗粥，而是为了将手里家中唯一值钱的东西送出来。

南宫澈的眼睛，顿时湿润了。

然而，在这样的感动中，若惜却清醒的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踩踏事件。

人们这么没有秩序的疯狂推挤，最容易造成踩踏事件，那可不是一件好事！

“大家别挤，别挤，太子殿下和我感谢大家，劳烦大家都排好队，排好队，别挤！”若惜被人群夹在中间，奋力的嘶喊却丝毫也没有作用，她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是手，那些手拉扯着自己的衣裳，死命往能装东西的地方塞东西。

南宫澈也好不到那儿去，虽然他也明白了若惜的意思，可是在嘈杂如雨的鼎沸人声中，他太子的威仪也再不起半分作用。

就在一切即将无法控制时，一个孩子尖利的哭喊声响彻云霄，带着腾云破日的力量，猛然间就在人群里炸开来。

“妈妈！！！妈妈！！！”

大家齐齐一怔，都回头寻找声音的来源，人潮渐渐有序的退开，若惜立刻看到一个女子倒在血泊之中，而一个三四岁的孩子如同小兽一般趴在她的身上，哭声惨烈。

若惜脸色一白，最糟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那女子跟前，伸手一探，却只觉得心中一凉。

没有气息了，竟然半点儿气息也没有了！

一个活生生的人，竟然就在她面前这样被踩死了，这一路那么多灾民拥挤，也未曾发生过踩踏事件，如今即将功成，却发生了这样的事。

“是小猪她娘啊。”

“好可怜，怎么会这样。”

“八成是为了孩子才被推倒的吧。”

“可怜了小猪，本来就没了爹，如今又没了娘。”

若惜听着那些窃窃私语，心中凄然万分，她只觉得小猪无缘无故成为孤儿，多少和自己是有些关系的，若不是百姓们挤着来送自己，也不会闹成这个模样。

“你叫小猪是吗？”若惜温柔的开口。

小猪抬头看着若惜，一双眼睛晶晶亮，“我叫小猪，你是若惜姐姐，我认得你。”

“那小猪愿不愿意和若惜姐姐一起去京城？”

小猪双眸一亮，随即又低头看着她的娘，“小猪要照顾娘亲。”

孩子幼小的眼眸顿时一阵黯淡，经历了水患的孩子，总是要比其他的孩子早熟，看着母亲躺在血泊之中，没有半点儿呼吸，她多多少少有些明白。

“你的娘亲睡着了，小猪不要再去吵她，姐姐让人照顾你娘亲，你和姐姐去京城好不好？”

小猪闻言却摇了摇头，“娘亲不是睡着了，娘亲是去找爹爹了。”

若惜一愣，不想一个三四岁的孩子，竟然明白死是怎么回事。

“娘亲以前说过，如果他和爹爹一样躺倒了，那么她就是去天上找爹爹了，等到他们团聚了，他们就化成天上的星星，一直照顾小猪。只是，他们却留下小猪一个人。”

若惜伸手擦了擦眼角，坚定的“嗯”了一声，“小猪不伤心，你要想，娘亲和爹爹团聚了不是吗？”

“小猪不伤心，小猪以后也会变成星星和他们在一起的。”

孩子忽然展开灿烂的笑容，若惜一把将她搂入怀中，顿时觉得胸前一阵潮湿，这个看似坚强的孩子，终究还是哭了。

她压抑着自己心中的悲痛，紧紧攥着若惜的衣襟，像一只小兽，蜷缩在若惜怀里，浑身颤抖，哭得那么伤心。

若惜觉得自己的心顿时就被什么搅痛，那痛楚直入骨髓，让她忍不住的伤心。

陆长生此时走了过来，躬身向若惜行了一个礼，说道：“若惜姑娘，小猪娘的身后事，你便放心，下官一定处置得妥妥当当的。”

若惜点了点头，站起身就见一个百姓牵了马车走过来。

若惜一言不发的抱着孩子坐上了车，南宫澈坐在车辕上与车夫并肩，百姓们再也不乱挤了，他们有序的站在路的两边，沉默的、不舍的将那些东西递上马车。

十里长街，熙熙攘攘都是人头，他们的火把照亮了半边天空，直到离开驿馆五十里，依旧看得见驿馆方向宛若彤云的一片红色天空。

然而，那样的红，却因为小猪娘的死，莫名带上了一丝血色的哀愁。

帝京居，大不易。

若惜从车窗外仰望那熟悉的巍峨城墙，看着比街连绵的豪门宅邸，看着城中坊市林立之中，那隐隐露出的飞梁画栋的宫殿一角。

再看着拱桥上杂耍的艺人，贩卖的小贩，熙熙攘攘的人群，虽然布衣穿着，却个个满面红光，精神抖擞，不免让若惜更加怜惜起江南那些灾民来。

同样是天凤国的子民，却因为身处的地域不同，而有了天壤之别的生活。难怪当年李斯看到硕鼠都有了环境决定一个人命运的感慨。

“若惜，回帝京了，可是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南宫澈挑帘看着窗外，也不免有些感慨。

小猪缩在若惜怀里也紧紧趴在窗口，小小的孩子眼珠锃亮，看着那些她从未见过的杂耍，欢喜的拍起手来，一转眼又看到一旁丰富得简直令人眼花缭乱的冰糖葫芦，口水不由自主的就流了下来。

因为帝京的繁盛，这个小小的孩子，一时间忘却了失去父母的痛楚。

“南宫澈，先送你回府吧。”若惜抱着小猪悠悠说道。

“那怎么行？最近这段日子最辛苦的就是你，理应先送你回去。”南宫澈立刻反驳。

若惜却摇了摇头，固执的说道：“先送你。”

她目光炯炯，嘴唇紧抿，带着一种无法撼动的坚持。

南宫澈无奈的叹了口气，“为什么你总是能坚持你的决定？而我每次都要退让？”

若惜失笑，“那是因为太子殿下聪明绝顶，知道好男不与女斗的道理。”

南宫澈忍不住也笑了起来，“不对不对，这一次若惜你没有说对。”

“哦？那你说是为何？”

南宫澈忽然伸手握住若惜的手，款款的说道：“那是因为我是你的澈郎，而你是我的惜妹妹。”

南宫澈第一次用这样正经的模样说出惜妹妹，手掌也渐渐握紧，将若惜的手全部包裹在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