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谈天说地，越饮兴头更浓，直是从天下奇闻说到当今豪杰，由诗赋文章论到功夫手段。
饮过多时，两人已然微醺，那武疯子醉得双眼放光，神采飞扬，宁恒却是醉得没了礼数形象，他醉意朦胧，粗声粗气道：“武疯子啊，你说你……你为何叫武疯子啊？”
武疯子闻言，眼睛眨了眨，他将酒碗端起，嘿嘿笑道：“吾以武为痴，窥尽天下武谱。世人不觉我乃疯子，还能称甚？”
宁恒哼的一声，抬了抬眼皮，跟着痴痴笑道：“窥尽天下武谱？前辈大放厥词么？晚生可不信！”
武疯子嘿的一声，伸手便往宁恒耳朵揪去。他一手揪着耳朵，一面怒道：“小子，天下叫得上名头的，哪个我疯子没见着？想当年呀……”
话到此处，却忽停了下来，跟着他满面惆怅，幽幽叹了口气，唉声道：“不过当今天下，多有不知我武疯子喽！”
情绪忽的转变，颇见伤感之色，他见那夜空冷清，不禁低了下头来，却见那宁恒不断摆头，欲挣脱耳朵，方才所言竟是充耳不闻。
这后生好生无礼，武疯子气不打一处来，他哼的一声，跟着手头加力，将宁恒耳朵揪的更紧，猛然凑眼过去，盯着他道：“你呢，可曾听闻？”
宁恒被这一下揪的生疼，他闷哼一声，当下一把推开疯子，醉脸直摇道：“武疯子么？可闻所未闻。”
武疯子闻言，只是哈哈一声，将手中酒碗晃了晃，跟着眯眼道：“晚生小子，那说来瞧瞧，你可都晓得什么名号，江湖上又谁人功夫最为了得？”
宁恒囫囵嗯了一声，揉了揉脑门，跟着醉言道：“如今朝中啊，属二爷风头最盛！了不得！了不得啊！”他顿了顿，接着大嚷道：“不仅如此，隐吾卫独霸江湖数载已有！”
“但却除去这只，其他能上得台面的，可还有么？”武疯子斜眼瞪道。
“其他的……其他……嗯……庸逐朱毒王！还有遗庆陈谷主……还有其他的……”说着他酒气不断，脑袋发疼，他使劲睁了睁眼寻思，却又思索不起还有什么来，当即不耐烦了，连连挥臂道：“都有好些来头，都不弱啊……最为了得，我不晓得……”
跟着宁恒越说越小声，竟醉晕了过去，武疯子见状啊哈一声，眼前此人醒时文弱，醉却比自己还狂，他不禁摇了摇头，跟着眼睛咕噜一转，便一把将手中蛇酒饮尽。
他定了定神，幽幽叹道：“一代新人换旧人呐……”说着他顿了顿，笑眼放光，哈哈道：“不过，除了那个隐二爷有那么两下，其他都乃狗屁！”
“嗯？”听得武疯子大放粗口，宁恒醉眼又睁了开来，眉头一皱，囫囵奇道：“狗屁？”
武疯子不暇思索，利落回道：“对，都乃狗屁！”
宁恒哼的一声斜睨过去，但见那武疯子义愤填膺，神情滑稽，使他心下莫名一乐，他挥了挥臂，眉头展开，跟着痴痴笑道：“好一个狗屁！”
宁恒醉得来劲，那武疯子也是酒气上涌，他晕头转向，跌跌撞撞起了身，傲笑道：“小子！你使老头我很是欣赏，今日就破个例，教你几下拳脚，如何？”
宁恒咦的一声，直是摆头，跟着哈哈醉笑道：“你么？谁是稀罕！论起拳脚，铁护卫可是京城里排得上前十的好手呢！”
此话一出，便是扫了那武疯子的兴，他心下不悦，当下哼了一声，跟着不屑道：“狮虎潜伏，鼠辈竟也称王！真是厚脸哉！”
宁恒闻言，也是不悦，他摆了摆手，醉笑言道：“你是不知他本事……”话未说完，却见那疯子身形一飘，跟着变为一道黑影窜上空去。
他大觉诡异，咦了一声，连忙擦眼看去，但见那疯子身在空中，腿下横扫，立时罩住自身十二穴位，跟着一阵腿风扑面而来，刮得脸上一阵疼痛。
“这！宁氏绝学……十二凌空腿！你……你如何窥得？”
武疯子并不搭话，只是接连收腿，跟着双掌合拢，向下劈去，狂声道：“小子，可识得此招么？”
凌厉掌风劈来，将气流挤压的发出噼啪声响，此刻宁恒酒醉已然醒了一半，他不闪不避，只是张大了嘴，满面欢喜道：“可是力劈华山么？好生地道！”
那掌风来势霸道，待行至跟前，却好像有了感应一般，竟凭空消失了。
疯子收住双手，跟着落下地来，却不作答，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他动作不停，跟着直拳当中使出，一阵拳风扑过，前方枯草飒飒，竟全数飞起。
过了半响，他才定下身形来，缓缓收起了拳，跟着别过头朝宁恒眨了眨眼道：“此招何曰？”
宁恒眉头皱起，只觉招式好生熟悉，却是一时想之不起，当下只得摇头道：“小子愚蠢，闻所未闻！”
疯子像得了便宜一般，神秘一笑，一双精眼转溜不停，跟着道：“这乃万千功夫基石，开门见山啊！”
“啊！开门见山！”这四字虽说得是轻描淡写，宁恒听来却如雷声霹雳，他脑中一闪而过，顿时醒了过来！
这开门见山，便是直拳当中出击，在拳中最为普通常见。没想这等平庸招式，经这武疯子之手，竟能使得虎虎生威！
不仅如此，这疯子全然打乱了宁氏绝学顺序，完全没了套路痕迹，随性而舞，真是妙哉！宁恒见得，不禁脱口赞道：“前辈功夫居然如此登峰造极，便是开门见山，竟也这般摄人！”
武疯子斜晲一眼，却是一脸严肃，跟着正经道：“莫说这些，你使个来，让老头瞧个一二。”
“啊？”宁恒闻言，只是惊得一愣，跟着连忙摆手，慌乱道：“晚辈虽说习得一二，却非练武之材，十来年没甚气候，还是莫要丢面了。”
武疯子摇了摇头，跟着教训道：“老头我不盼你有多高，只是武学重在一个妙字，招式出其不意，随性重组，便是平庸间，也可破众敌，晓得了么？”说着他厉声喝道：“小子跟好，随我使来！”
武疯子有意点拨，宁恒当然明了，他还未及应答，那疯子已然跃空而起，跟着腿下一扫而出，正是那宁氏的十二凌空腿！
宁恒微微一笑，当即依葫芦画瓢，也是跃身而起，随着疯子动作，先是扫腿，后是合掌，接连劈下，忽的又双手分开，化掌为拳，拳至门面，却又忽而绵柔，犹如丝缎迎风！
宁恒耍得有模有样，那武疯子却面露不满，他摇头叹息一声，跟着厉声斥道：“小腿乏力，刚不够硬，柔不绵长，这还算得男儿汉么？再使来！”
此为宁氏绝学，自家传人却还不如门外汉使得地道，宁恒脸上不禁一阵红过。他静下心来，沉吸了口气，双腿下弯，跟着再跃而起，横腿扫过，一掌劈空，双拳开门红。
他收住了拳势，跟着落下地来，那疯子见得，只是淡淡嗯了一声，跟着摸了摸胡须，轻轻点头道：“是有些模样了！”言罢，他忽的眉毛一挑，指了自身肚囊，跟着沉声道：“现下，你攻我过来，触着此处为止！”
武疯子神态肃穆，不容辩驳，宁恒也是来了兴趣，当下跨足一步，拱手道：“承蒙指点！”说着他深深提气上来，踮脚便攻了过去。
宁恒纵身起空，一举抢得先机，当即使出十二凌空腿，已然罩住对方身遭十二部位，只待后腿攻来，敌方必然躲无可躲。
那疯子见着，倒也不急闪躲，只是身形一扭，跟着轻轻转腕，缓缓抬足，绵柔间竟化解了这轮攻势，端得是目中无人。
武疯子招式奇妙，宁恒心下一惊，忙留了神，不敢再有怠慢。他加紧攻势，先由上而下，一个力劈华山使出，跟着猴臂刨根，连环奔马，展缎迎风，麒麟游天……直是舞得虎虎生威！
宁恒越攻更猛，连番击打间，竟将平日所学积累尽数激发了出来，武学瓶颈竟尔全数打通！
耳边风声大作，两人一攻一守，你来我往间已过了十来招。那疯子神态自若，举手抬足，招式平庸，便将宁氏绝学全数化解。
宁恒越攻越是心惊，方才忽的突破瓶颈，他是越攻越有门道，可无论如何，却都够不着疯子半点衣物，只得继续缠斗。缠斗间，那疯子忽的朝他诡异一笑，跟着戏言道：“小心喽！”
疯子功夫深不见底，宁恒方才持续猛攻，已至招穷，忽听得对方开口，使他不禁心下一慌，顿时乱了阵脚。
阵势已乱，宁恒当机立断，当即退了开来，那武疯子却抬腿过来，斜踢而出，直擦过宁恒腹部，跟着他向前一步，肩头一撞，率先截住了宁恒手脚。
手脚被制，宁恒奋力抽取，想来挣脱，却听那疯子纵声高喝：“倒！”随着那个倒字喝出，只感腿下一绊，手头一松，跟着便直直摔倒地头。
宁恒在地连打了几个滚，直是狼狈不堪，他抬眼看去，但见那疯子眉眼眯得弯弯，和蔼抚须道：“武学之道不仅在妙，应能感应敌手发招杀气。起来，咱们再来一遭，你可还没触着呢！”
宁恒伏地喘息一阵，这才狼狈爬起了身，他咽了口唾沫，跟着拱手道：“前辈招式缜密无疏，后生望尘莫及，不敢造次！”
武疯子闻言，不悦道：“这般便想退缩，日后怎成？还说甚‘不靠青天莫凭月，提刀自兴家仇来’？不想复仇雪恨了么？”
一股悲感上涌心头……
那番只言片语，却勾起了宁恒心头深藏的恨意。宁氏满门抄斩，江南舅爷无踪，护卫铁五遇难……
一件件的血仇又浮上了眼前。他双目圆睁，紧握双拳，低声嘶哑道：“还望前辈指点一二，小子这就领教！”
宁恒应战，那疯子却是摆了摆手，他叹息道：“也是，如此未免以大欺小了……”跟着他顿了顿，沉思一番又道：“要么老头身形不动，若能触着，便算你的，你看如何？”
宁恒疑惑道：“不动身形？虽说前辈武功卓绝，但身形受制，未免托大了些，如此便不怕在下投机取巧么？”
武疯子闻言，却是哈哈一笑，无所谓道：“投机取巧若成，也不失为一件本领，可不是么？”
见得疯子十拿九稳，宁恒不禁蹙起了眉，他略定了神，当下跨步向前，拱手道：“难得前辈如此豁达，小子得罪了！”
武疯子朝宁恒招了招手，迫不及待道：“莫啰嗦这些，快些过来！”
武疯子神情兴奋，宁恒面无表情，他大喝一声，率先一个飞鹰捕蛇使出，直扑而上，接着飞鹰锐势，幻化猛掌劈下，不等疯子反应，又是硬拳直取门中，势头锐猛，来势汹汹，竟是如拼命一般。
那湘武疯子不住咦的一声，没想这宁恒居然这般不要命打法，竟是只攻无守，招式大开大阖，好似充满了无限恨意，恨不能一举击倒敌手。
不过这疯子便喜爱这样，要么如何称之为武疯子？那宁恒出手越是快狠，武疯子越是兴奋，他弯眉直挑，缓缓摆开了架势应敌。
来回间二人已缠斗了十来招，那方宁恒持续猛攻之后，势头已渐渐缓了下来。可是一旦落入被动，定是输败无疑，想到此节，宁恒咬紧了牙关，更是加猛攻势，但招式却逐见松散，有些力不从心。
那湘武疯子并不主动，只是不断闪躲，待得宁恒攻势缓下，他忽的收起双掌，跟着猛然前推，真气层层叠叠，源源涌出，顿时转守为攻，直如猛虎下丘，端的是气势磅礴。
武疯子势如猛虎，顿时将宁恒气焰压制了下去。宁恒锐势不足，只得回防，他冷汗岑岑，连连败退，转眼便只剩招架之力。
此时胜负已然明朗，若再僵持，怕又得吃亏了。宁恒自知不敌，当下左腿扫出掩护，便要闪身退去。
那武疯子却是不依不饶，他弯腰下来，跟着伸手一抓，使出一招猴子捞月，便紧紧拽住了宁恒脚踝。
忽的左脚被拽，宁恒不禁大惊失色，他猛一转身，当即右腿踢出回救，直逼对方腹部。武疯子嘿的一笑，扭身避开，跟着手头加劲，直拽得宁恒滚落在地。
那宁恒滚落地头，却无停歇之意，竟顺着势道，直朝武疯子滚去。
武疯子见状，不禁咦的一声，不及反应间，宁恒已然撞了上来。外力袭来，武疯子猝不及防，他神色木讷，腿下一个踉跄，连退了两步，这才稳住身形。
这回宁恒摔得不轻，他腰酸背痛，不禁连连咳嗽了起来。听得声响，疯子这才回过神来，他先是看向宁恒，又摸了摸肚腩，竟尔朗声笑了起来，跟着喝道：“好你个后生！好生了得啊！”
说着他跨向前来，将宁恒一把拽起，上下不停打量，跟着眨眼笑道：“给老头说说，你是先前便算计好来得么？”
宁恒猛咳一阵，这才缓过气来，他抬手擦了擦额上汗珠，跟着拱手道：“晚生不知天有多高、地竟多厚，私以为前辈托大，可方一交手，便知前辈功夫深不见底，缜密无漏，便是十个我，恐怕也难敌手！”
武疯子嗯了一声，眨眼道：“所以，你便如何破得？”宁恒定下了神，双目炯炯放光，直视武疯子道：“所以，既然百无破绽，那我不妨造上一个来！”
武疯子闻言，忽的猛一拍手，高喝道：“妙啊！妙啊！百密无疏便是漏！我怎没想到？”
说着他又瞄向宁恒，又复打量起跟前这位少年。他点了点头，跟着道：“真是瞧不出呀！”
他笑意浓浓，说着猛的一拍宁恒肩头，嘿嘿又道：“来来来，你破了老头的招，得与我大醉三碗再说！”
宁恒心下疑惑，简直受宠若惊，不禁奇怪道：“晚生不过投机取巧，前辈何足道哉？”
武疯子只是摇头，缓缓地道：“晓得么？这世上除我师侄，便只有你近得来身了！”
说着他抬头望向浓浓夜空，幽幽地道：“当年……他应当也是你这般大，只不过，倒没你这般脑筋。”
跟着他叹了一声，拉住宁恒坐下身来，眨眼道：“当年为此，我便给他灌了偌大一盅。今日你也破了，不灌三大碗如何使得？”说着便为二人斟上了酒。
听得言语，宁恒不禁心下一恸，他望着跟前那邋里邋遢的疯子，眼眶发红，心下怅然道：“原来……原来疯子还有个侄儿，当是思念侄儿了……怪不得这般待我……”
正想间，那疯子已递了一碗酒过来，跟着他端起酒碗，高举唇前，轻笑道：“老头先干为敬！”说完便一咕噜脑喝了下去。
阵风吹来，篝火跳动，火影映在武疯子脸上，显得分外苍老。宁恒看得怔怔出神，见那疯子饮尽了碗酒，他也回过了神，当下也举碗起来，沉声道：“请！”跟着一仰头，碗酒咕噜下了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