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罗肚里的孩子终于还是没能保住,从那么高的石梯上摔下来,那日的情境是什么样的,绛衣难以想像,但只有一阵心寒。听说那日是管沁心与青罗争道,管沁心不肯相让,便出手推了青罗一把,青罗一个不稳,便从石梯上滚落下来。
绛衣有些自责,若那日跟着青罗,也许便不会出那样的事了。回头看着青罗日渐消瘦的面,她一定很伤心,话说得更少了,不禁心里一阵哀楚,管沁心也许不是故意的,但害得青罗落了胎,也罪责难逃,被关进了御籍馆,嚷着要找安信王,可安信王忙着宫外的事,何时顾得了她。
她平日就高傲自负,在御籍馆的黑牢中关了几日,竟已有些疯颠了。绛衣偷偷去御籍馆看过一次,她披散着头发,口中却仍嚷着自己是无辜的,绛衣本是想看她落魄的样子,但见到了之后又越发的不忍心,叫了她几声,已经认不得人了。
管沁心是皇上的妃子,皇上未回宫前,自然不敢动刑,但是大概已经疯了,缩在墙角,有人一近,便全身发抖,口中不停地说着胡话,也许当皇上回宫后,也只有将她送进无忧苑了,无忧苑又将多一片疯笑声了。
满庭的腊梅已经来得盛了,那怡人的香气,给这后宫带来却是冷寂,凌寒而独立,这是它的品质,却也让它负出了一生孤独的代价。香也孤寂,花也孤寂。
越近除夕,绛衣心里便越是不安,那天本想将玉佩还给落璎的,但是谁知因青罗的事,那玉佩仍留在她手中,她捏着玉佩,不禁叹了口气,已经过了五天了,离除夕只有十多天了,落璎回去之后也再没有信儿了,究竟事情如何了,也不敢胡乱的猜,只怕越猜起怕,也只好就这样等着。劝也许根本就没有用,他会听吗?
绛衣不禁摇头,正惦着这边,突然有个内侍从晨风园外走近,绛衣认得他,便是那日送兰花传信的人,他走进来道了声万福,便对绛衣道:“姑娘,王爷要见你,请随奴才来。”
说着便转身朝门外去了,绛衣微蹙眉,比次上次偷偷送兰花进翠烟园里可真是要自在多了,现在有什么挡得住他楚王进宫的,宫内宫外全是他的人,而且皇上又不在宫中,越发的大胆了。
绕了许多弯,走进了一个僻静的园子,园子里栽种的都是苍松,寒冬不凋,积雪将松枝压得很低,绛衣低头而过,树后若隐若现隐着一座小屋,半闭着屋门,绛衣推门而入,一进去,门便又被关上,屋内没有点火炉,有些冷,好在门窗紧闭,寒风不至入内。
屋内站着一个人,背对墙而站,“听说你想无衣?”那人的声音……不是无衣,只见慢慢转过身,绛衣一怔,只见那嘴角勾起的一丝笑意让人生寒,她没想到来的竟是与她爹斗了几十年的安信王。
绛衣忙跪地磕道:“奴婢郦绛衣参见安信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安信王点了点头坐在椅上,“听说以前是个野丫头,进了宫倒学规矩了,起来回话吧。”
绛衣应声站了起来,仍低着头,只听安信王冷笑道:“模样长得倒漂亮难怪无衣忘不了你,可真是红颜祸水。”
“王爷这话可错了,楚王殿下看见绛衣时,绛衣并不美,这红颜祸水一说实数无稽之谈。”绛衣笑答。
安信王一惊,许是没料到她会反驳自己,有些气恼。“嘴还挺利的,倒像郦竹山的女儿。”说着朝绛衣瞟了一眼,“听说你知道许多事,关于田妃,关于先太后的。”
绛衣见他提起这些不免有些紧张,难道他来是想杀她灭口吗?他既然这样问,那矢口否认也没有用,那还不如大胆承认,死也要死得理直气壮,于是开口道:“难道这些都与王爷有关?”
安信王大笑,那笑声异常的猖狂,让绛衣全声发毛,笑完向绛衣看来:“你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这次会发生什么事?既然无衣舍不得你,那本王就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弃暗投明,本王就饶了你,以后王朝异主,后宫之中必定有你一席之位,而且本王可以饶了你郦氏一门的性命。”
绛衣一怔,来这里本该是她劝无衣不要谋反的,现在却变成了安信王劝她参与谋反,真是可笑,她郦绛衣岂会做这样的事,而且她郦氏一门也不是贪生卖主之人,她爹郦竹山虽揽权谋私,却也忠于皇上,如果今日她答应了安信王的条件,日后除了受世人的唾骂,还会遭受同族人的蔑视。
她轻笑,“古亦闻,君主不贤,王朝异主。但如今皇上贤明宽厚,仁爱勤政,朔元四方之地日渐富饶,人民安居乐业,绛衣不知安信王以何讨伐,更不知安信王以何取胜,逆天而行,必会天怒人怨,绛衣劝安……”
未等绛衣说完,安信王一掌已经落在她脸上,绛衣一阵火辣的痛楚,捂着脸口中却继续道:“绛衣劝安信王早日罢手,安度晚年,不要做无畏的牺牲,有要为了一己私欲害了自己也害了自己的至亲之人,算来算去,反将自己算进了误国之死。”
安信王反手又是一掌,脸上的怒气已不能止,指着绛衣的脸道:“你什么东西,你爹也不敢这样跟本王说话,碍着无衣的面子,本王才好心劝你弃暗投明,你竟然给脸不要脸。”
“请问安信王何是明何为暗?”绛衣轻抿着唇,吞掉口中的血腥。安信王手再次举了起来,正要落下,忽然听到门外那内侍道:“楚王殿下,你不能进去。”
声音刚落,屋门便被推开,门外走进的人正是无衣。一进门便见安信王高举的手,无衣一怔,走过去便将绛衣拉到自己身后,“父王,莫大人来府里急着找你,请你赶快回府。”
安信王一怔,也不知无衣是不是骗自己,但见他护着绛衣,走过无衣身边时便侧头对他道:“希望你自己别左右动摇。”说着拂袖走出了小屋。
绛衣甩开无衣的手,跪地磕道:“奴婢郦绛衣参见楚王殿下,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无衣不禁蹙眉,他们之间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样的陌生。“起吧。”无衣道。
绛衣站起来,那双颊已经肿了,五根手指印清晰的落在脸上,无衣心里微痛,伸手去触绛衣的脸,“怎么样,很痛吧?”
绛衣微侧脸冷道:“奴婢不敢让王爷挂怀。”无衣叹了口气,无奈地收回手,又问:“落璎说你想见我?”
“是,是想见你,如果我见你就能让你收手,如果我见你就能阻止你走上不归路,那我愿意见你。”
绛衣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有些凄冷,有些无奈,却又有些坚决。无衣眉头一皱,问道:“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你不会见我的对吗?”
绛衣紧抿着唇,他要她如何回答?她低着头不语,看不见她的表情。“无衣,你还是不肯放手吗?权力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她没有回答无衣的问题。
无衣的声音再次被得冷漠,“是,没有什么可以改变。”他竟然那么坚决,竟然那么肯定的回答她。那日,落璎跪在地上让她救他,让她劝他,还说只有她能劝动他。
落璎错了,没有人的命运是靠别人选择的,她帮不了无衣。心里一阵痛,难道真不理不睬,看他错下去吗?
“腊月,除夕举兵进宫。”绛衣口中喃着,却不停地摇着头,“你们想乘着皇上重伤未愈,举兵谋反吗?不可能,百密一疏,不可能成功的。”
无衣蓦然一怔,绛衣的话虽然说得不太明白,但是似乎在告诫他什么?不像是谎话,百密一疏?是什么样的疏漏?“你指什么?绛衣。”他忙问。
“不要问我,不要问我。我不想看你被流放抄家,甚至被送上断头台。”绛衣抬头,泪痕已经满颊,退到门边,推门跑了出去。
那些话,她该说吗?已经说了,已经背叛烨泽,已经背叛了她的家族。寒风刮面而来,越跑得快,风来得越狠,在脸上一过,那面颊上的泪水,仿佛结了冰一般,冻得痛人,冻得痛心。
只顾着移动脚步,埋着头什么也不想看,什么也不想看,忽地撞到一个人身上。那人大嚷:“哪来的奴才,没头没脑的。”
抬头一看,那人竟是田妃,忙跪下行了礼,低着头又听田妃道:“哟,妹妹的脸怎么了?怎么肿成这样?……”田妃的话在耳边不停地说着,绛衣丝毫没有听进去,只听清了最后一句,“该回哪儿就回哪儿吧。”
绛衣一怔,头有些晕,田妃走后,雪地上便又只有她一人,寂寂寥寥,冷冷清清,突然眼前一黑,倒在那片雪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