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从音乐节那天回来后，他们两个相处模式是怎样还是怎样，只不过他们之间少了那份惴惴不安和拘谨。
很快就是期末考试，考完之后就是成绩单发下来，然后是寒假。吴世勋难得回一次家，鹿晗则要拿着他的成绩单回去接受审判。
吴世勋看到他的成绩单，眉头微皱，说道：“怎么考出来的。”
“这么多年学渣的功力，你这个学霸是无法想象的。”鹿晗还很洋洋自得，“就是奔着回去拿着这张东西气死我老爸的目的去的。”
吴世勋知道他和他老爸的关系很紧张，也大概知道是为什么，鹿晗之前跟他提过，所以他也没多说什么。他把已经辗转过多个人的手而变得皱巴巴的成绩单拍在鹿晗的胸口上，把背包往身上一甩，说：“走了。”
“什么时候回来？”吴世勋本来就没打算等成绩出来就要走，结果刚刚好成绩发下来的那天是出发的日子。鹿晗把成绩单胡乱塞进裤兜里。
“开学前一个星期。”
“要不我们私奔吧。”鹿晗笑眯眯地看着他的眼睛，说的跟真的似的，“就去你家。你就把我塞你床底下藏起来……”
“我床底没缝。”
鹿晗本来想说下去的，结果听了他这句话愣是说不下去了，乐道：“靠！赶紧滚！”
吴世勋也笑了，顺他的意“滚”了。
寒假虽然对鹿晗来说很无聊，但还是飞快过去了，搞得鹿晗在上学前一天一边抄着吴世勋的作业一边骂放假时间短。
新学期对于鹿晗来说依旧是死气沉沉、一成不变的Boring。不过三月以后就是鹿晗一直期待着的四月了。
鹿晗每一个星期都要例行回家一趟，如果没有按时回家的话，就会被抓回去。吴世勋亲眼见过鹿晗被两个男人按在地上然后被拖进车子里的场景。等他认出被按着的人是鹿晗后，车子已经开远了。
今天是鹿晗回家的日子，吴世勋下班回家，上楼梯到自家门口时脚下踢到了一个东西。
“嘶——”
“鹿晗？”楼道里的灯坏了，吴世勋看不太清，但听声音能辨别出来是鹿晗。
“诶诶诶——”鹿晗抓住了他的胳膊，“没带钥匙快开门。”
“冒失。”吴世勋顺从地掏出钥匙开了门，开门的瞬间却愣在了那里。
他呆呆地看着挂了整个屋子的小彩灯和飘着的氢气球。小彩灯一长串绕着墙围了一圈，五颜六色的光似有归宿般都落到鹿晗的脸上，流光溢彩，以至于吴世勋把视线收回来看着鹿晗的脸时有一瞬间的出神。
“你的脸怎么了？”鹿晗的眼睛下面有一道伤，刚刚在黑暗的楼道里根本看不出来，现在倒是看得很清楚。吴世勋伸手去碰，被鹿晗躲开了。
“没什么，就是看着有点深，也不疼。”
“我帮你处理一下吧。”吴世勋说着就要去拿医药箱。
“回来再说吧。”
“去哪？”吴世勋有点疑惑地问道。
“我还没送你生日礼物呢。”鹿晗把他推出门外。
对于刚刚进门就收到一份惊喜的吴世勋来说这应该是第二重惊喜吧，毕竟他以为这个鹿晗稍微花了心思的布置就是鹿晗能给出的颇为用心的生日礼物了。
鹿晗摸黑着下楼，脚步飞快，“通通通”踩出一连串的声响。吴世勋只能惊讶于鹿晗对这个楼道的熟练度，连他的夜盲都不影响。
“你慢点。”吴世勋有点担忧又有点好笑地从楼梯中间往下看去，看着那抹风一样的黑影。想到到底是谁过生日啊，寿星本人都不比送礼物的人激动呢。
啧，鹿晗这个样子搞得自己都兴奋起来了。要是他送的礼物不值得我这份期待的话，就揍扁他。
吴世勋第二次坐上了鹿晗的骚包摩托车。不过这次旅途比他想象的要短得多，十几分钟就到了一幢很旧的居民房前。
“来这干嘛？”吴世勋很不解。
鹿晗把头盔摘下来，顺带接过吴世勋脱下来的头盔挂到车头，“跟着我就好。”
鹿晗拉着他直接就进了这幢居民楼里，吴世勋在门口顿住了：“这样不好吧。”
“怕什么？我们又不偷又不抢的，况且估计他们都在搓麻将呢，不会注意到我们的。”吴世勋仔细一听，整个楼道里就听到搓麻将的声音，还有人们大声的吆喝声。有喊人凑数的，有赢了的笑声，也有输了的抱怨声和骂声，就是没有对他们喊追喊打的声音。吴世勋也就由着鹿晗去了。
他跟着鹿晗上到了顶楼，鹿晗直接推开门就上了天台。他走到天台边，“咦”了一声，然后又四处走了一下，好像在找什么。吴世勋走上前去问他，鹿晗恶狠狠地回答说：“凳子。哪个杀千刀的拿了我放这的凳子，被我逮着了肯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算了。”鹿晗又在周围转了一圈，确定没有凳子的影子就放弃了寻找，“你等会托我一下，我要翻过去。”
吴世勋听到他的话登时瞪大了眼睛，声音陡然变了个调：“翻过去？翻到对面？你没问题吧。”
“我经常翻，没事，两幢楼之间的距离很近的。这墙有点高，我可能还要你托一把。”说完，鹿晗就跑远了。没等吴世勋再说什么鹿晗就一个助跑，双手撑在了水泥墙上，借助手臂的力量把自己的身体往上提。
结果……他半个身子趴在了墙上，半个身子挂在外边。吴世勋没忍住，笑出了声。
鹿晗很抓狂，说话时声音都是憋着的，估计撑着也很辛苦:“赶紧的，过来！”
吴世勋也没敢拖拉，就抱着他的双腿往上推。不过这样鹿晗的双腿就动不了了，没有着力点，还是挂在外面，后来鹿晗干脆一脚蹬在了吴世勋的肩上，一个跃起就站在了墙上。
“哎哟，这生日过的。”吴世勋伸手掸了掸鹿晗在他外套上留下的灰脚印。
对面传来鹿晗雀跃的声音：“幸好我在这边留的凳子没被顺走。我把它递过去，你踩着翻过来吧。”
吴世勋接过那边的手递过来的凳子，踩着过去了。落地的时候，吴世勋问他：“回去怎么办？”
鹿晗指着地上摞着的一堆砖块，吴世勋顿时明了。
“脑袋还没坏。”吴世勋伸手弹了一下鹿晗的脑门。
“滚啊。”
在下楼的过程中，吴世勋打量了一下周围，看起来像是个废弃工厂。鹿晗一边走一边跟吴世勋介绍：“这个厂之前是搞建筑材料的，不过好多年前就废弃了，值钱的东西都给附近的人搬走了，小心脚下。”鹿晗回过身来牵起吴世勋的手，引着他直接越过那级楼梯，“这级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塌，还是别踩的好。”这里的楼梯栅栏应该是金属之类的，都被人拆走了，地上可以看见断掉的几截栏杆，人走在楼梯上很容易从摔下去。
“旁边的那栋居民楼是之前这栋厂的宿舍楼，后来就被卖了。房子不贵也比较旧了，住在那里的很多都是外来打工的。”吴世勋从这里听，就能听见隔壁楼不同方言交杂出的一首麻将交响曲。
“厂很久之前就已经封了，但是一直没被推倒重建。下面的门都锁死了进不来，只能从宿舍楼那边翻过来。”鹿晗无奈摊手表示自己也没办法。他们下了一层楼梯之后就一直往前走，从吴世勋的视角往外看去，居然是没有遮挡的就能看见夜晚的天空。今晚的月亮估计特别圆，月光盈盈地洒在地上，一根根灰色的水泥柱在月光的切割下，黑白分明，富有立体感。
这些水泥柱不知在这站了多久，才迎来了两个不带任何贪欲的人。吴世勋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脚步声回荡在沉默的工厂里，他没有眨眼睛，就只是静静地看着一根又一根的水泥柱支撑着这座厂房在风吹雨打中屹立不倒，成为这个无人天地的脊梁。处在暗处的吴世勋就像在看一帧帧的老式黑白电影一样，抚摸着在此中的时间刻度，回报这个沉默的工厂以沉默。
往前走了两百米左右，鹿晗说到了。他往前跨了一步，直接跨出了地面，站到了一个小小的平台上。
鹿晗背着月光，挡着后面的风景，向他伸出了手，吴世勋都不用看都能从鹿晗的声音里听出些许笑意，“吴世勋，来接你的礼物吧。”
突然，吴世勋的心跳就如擂鼓，把手伸出去给他，问出了一句很傻的话：“礼物是你吗？”就好像是吴世勋被鹿晗迷得只剩鹿晗的脸和肉体似的，肤浅，吴世勋都觉得自己丢脸得要死，像个傻逼。
“不是，让你失望了。”鹿晗强忍住自己的笑意，把吴世勋拉了过来，侧身让出了那片被遮挡住的天地。
远处是一望无际的森林。刚入春，借着月光可以看清一大片的新绿像绸带一样往前抖开，中间能瞧见衔着月亮的波光粼粼的湖。鹿晗指着说道那片林子大部分是人工林，远的地方都是人工林场。
吴世勋被震惊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鹿晗把旁边的扳手往下拉了拉，他们所处的地方就缓缓地往上升。吴世勋这才反应过来他们此刻站着的应该是一个运输货物的小升降台，从扶手上看能判断出升降台的漆身是黄色的。鹿晗让升降台升到超出天台的高度才停。从上往下看，他们两个人此时正突兀的立在荒野之地上，大有俯视众生的架势。
鹿晗坐到了台边，双手随意的搭在栏杆上，把脚放在外面晃着，腾出一只手拍了拍旁边的座位，“坐。”
吴世勋觉得脚底有些发凉，但还是勇敢地坐了下去。
“奇怪吗？我把升降台停在这个高度上。”鹿晗主动地开口引诱他问他。
吴世勋笑他的小孩子心性，道：“直接说吧。”
鹿晗从善如流，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平静，缓缓开口说道：“到这个高度后，你看到的，感觉到的，和你站在下面往外看到的景象是不同的。”鹿晗的头微微上仰，吴世勋顺着他的目光往上看，看见那轮圆月此时正高悬于他们的头顶。
的确是不一样的。
这时候的他们身后空无一物，连脚下都是空荡的，撤去了人类本能的身体依赖和心理依赖，自己的身体就有种被人拎起来的感觉。看上去他们所处的高度可以俯视很多东西，可是真正站在这里时，看到的风景更为广阔了——你能看见更遥远的地方，能看清月亮上穿越遥远距离显露出来的暗色花纹，甚至能看见夜空并不像最初看到的那样是深蓝的，而是像墨一样，浓稠得化不开。
正因为这样，你才会感到在此人世间自己的渺小。
惶惶然不知自己深处何地，不知自己归属何处。
“我不开心的时候来这里，开心的时候也来这里。来这里坐一会，什么都忘了。”鹿晗双手撑在身后，侧过头，微笑着凝视他，眼里有光。
很久以后，吴世勋才明白，鹿晗那时眼里的光不是别的，而是快乐的火花，像是藏了很久的秘密准备给人分享并且肯定自己一定能够得到别人理解的那种发自内心的快乐。
吴世勋回望着他，月光同他的目光一起描摹着鹿晗的轮廓。淡淡的光晕披在鹿晗身上，让他的目光有些失焦，可吴世勋想把这一切都看清、都看清，记住、再记住。
“喜欢吗？生日礼物。”
“喜欢。”吴世勋淡然答道。很轻的声音如羽毛般从半空飘落。咳嗽声、把衣服从洗衣机拿出来后抻衣服的声音还有播放球赛的声音一同从对面的居民楼传来，吴世勋静静地听着，万虑皆忘，内心前所未有地平静。
过了一会儿，鹿晗又开口道：“要不我们趁清风正好，花前月下来接一个……”
“吻”字被封缄。鹿晗望着吴世勋近在咫尺的脸，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回到家里，鹿晗就从冰箱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蛋糕。
“怎么买了两个？”吴世勋盯着他端出来的两个蛋糕。
“我的生日和你的生日很近，一起过得了。”鹿晗把蛋糕平稳地放在桌面上，抽出蜡烛点上，一个插了16根，一个插了17根。
“直接跳过唱生日歌的傻逼环节，许愿吧。”鹿晗坐在了沙发上，对面是吴世勋。
“一起。”吴世勋双手合十闭上了眼。
许什么愿？吴世勋激动得脑袋一片空白，让他不知道该许什么好。想许的愿望应该有很多，但现在就是一个都想不上来。他在等待许完三个愿望的时间里偷偷睁开眼瞄了瞄对面坐着的闭眼许愿的鹿晗。
突然就有了一个愿望。
不知道灵不灵。
我，吴世勋，希望鹿晗能够永远快乐、平安、健康。
两个人一口气吹灭了两个蛋糕的蜡烛，吴世勋起身对鹿晗说：“你等我一下。”转身走进了房间里。
鹿晗就坐在沙发上乖乖地等着，直到吴世勋提了一个袋子出来放在他的腿上，“礼物。本来想你生日给你的，但是都提前过了我就提前给了吧。”
鹿晗小心翼翼地把东西从精美的袋子里拿出来，愣住了。
真的很好看。
鹿晗手上的是一个碎了一半的玻璃瓶，玻璃瓶里盛着的是一艘木质帆船，瓶底铺了一层白色的细沙。瓶身用麻神绕了几圈固定住，变成两个提手以便能将它挂在墙上。
“船是我去我们老家附近一条老街的师傅那里做的，我不会做那种直接就把船塞到一个瓶子里的，就只能用碎了半边的瓶子弄了。”吴世勋本来想掩饰自己送礼物得不到回应的紧张，一手拿着刀，一手转着蛋糕盘寻找能切下去的合适的角度。切了一刀吴世勋觉得自己是在破坏艺术，就放下手里的屠刀了，转而说道：“那个沙子是我去小学沙池里挖的，挖回来后自己上了一层白色的颜料。”他指了一下瓶盖的地方，“你取出来看看，瓶盖后有字。”
鹿晗把黄色的瓶盖旋出来，翻面一看，瓶盖里用小楷写着“鹿晗生日快乐”六个字。
鹿晗鼻尖一酸，盯着手里的玻璃瓶帆船半响说不出话来。他手里握着瓶身的地方没有了碎玻璃的扎手感，都是光滑的，一定是被人打磨过了。鹿晗想起吴世勋从家里回来时手上有好几道深深浅浅的伤口，问他就说是干农活搞的。自己当时为什么就信了呢，冬天哪有什么农活要干以至于伤了手的？鹿晗拉过吴世勋捏着叉子的手，摊开来细细地打量着。
“很疼吧。”
吴世勋知道他说什么，收手抚上了他脸上的那道伤口，回道：“你不也是么？很疼吧。”鹿晗因为要准备吴世勋的生日，今天比之前回得早，估计是他爸因为他的早退发火了打的。
鹿晗想说不疼的，但又觉得矫情，就没说话了。其实彼此都心知肚明。
他们拿着叉子直接瓜分蛋糕，有一搭没一搭的坐在沙发上聊着天。
吴世勋：“这些都是你自己搞的？”
鹿晗环顾了一圈自己的作品，很得意地说道：“是啊，花了很久的时间搞的。”
吴世勋一手架在沙发靠背上一手撑着头看着他，揶揄道：“就是那一扎各种卡通图案都有的氢气球有点煞风景。其他都很好看。”
“……”鹿晗无语了两秒，反驳道：“那不是因为那种好看的都没得卖，我跑了很久都只有这种乱七八糟的卡通图案的。”
“没请人帮忙来着？”
“没有好吗！”
吴世勋看见鹿晗炸毛的样子，笑了，“你知道这种氢气球不能放在室内太久，很容易起火。”
“知道，过一会就把它们扔了。”鹿晗盘算着说道。
“浪费，”吴世勋责备他道。
吴世勋站起来，拉过那一扎气球，拆开来分出两拨，一拨放到鹿晗手里。“我们把它们放了吧。”
“现在吗？”鹿晗接过气球，跟着他走到窗边。
“嗯。”
吴世勋一手把气球都推出窗外，一手抓着细绳。鹿晗学着他的样子。
“我说三二一就放手啊。”
“嗯。”鹿晗点点头。
“三……二……一……”话音刚落，气球都升上了天空。对面楼在窗台趴着的小孩子看见徐徐升上夜空的气球，在那里高兴地来回蹦跶着，嘴里喊着：“气球！好多气球！”让人忍俊不禁。
吴世勋和鹿晗双双仰头看着慢慢升上天空不知道最终会飘向何方、落到何处的气球，彼此之间都没有话语。
“谢谢。”吴世勋率先打破沉默，开口说道，“我从来没有收到过这么好的礼物。”
鹿晗望着他有着雕塑般棱角分明的侧脸，神情柔和地说：“我也是。不过以后你会收到更好的礼物的。”
吴世勋回眸一笑，“嗯。”
他们都在向前奔跑，在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的情况下，彼此都没有什么后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