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五百名家眷走火炮轰击的方向,都是一些行动缓慢的老人或伤员;行动最敏捷的阿蛮骨带五十人走右五里处,白凌霄没有说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也没有问。这个青年人尽管开朗,可是并不是个多话的人。
其他的人,跟着她向孤崖最左侧转移。
金弛并不信任这个怪异的少女,她似乎很镇定,尽管密林行动不便,让她显得有些狼狈。
他们的行军速度不慢。有人把白凌霄背了起来,以免她走得太慢。
“知道为什么古锋军永远打不进来了吗?”其他人笑着和她说。
他们的目的地是孤崖最左侧。
这一路,他们走得很快,而奇怪的是,这一路上都没有遇到古锋军的布置。林火已经烧到了山上的金家寨,很快就会将一切吞噬。
有人看着远处,神色忧虑。那是他们赖以为生的地方,而如今就这样被轻易地抛弃了。
在一阵来自于金家寨的接连不断的炮声中,南方不断弥漫起烟尘滚滚。他们的方向是东面,一路上竟然平安无事。孤崖就在他们眼前,虽然有战马痕迹凌乱,可却不见古锋军。
“马上绕过孤崖,向十五里外古锋军的驻扎地进发。”她说,“这一次偷袭必须成功,不能再耽搁了。”
金弛皱眉,环顾四周。没有人知道这里的古锋军都去了哪。
“那我们走了,另外两路人怎么办?”到了平地,那个一直背着她的大汉将人放下,他叫格尔力,队伍顷刻间沸腾起来,有些停滞不前,显然也都想要所有人汇聚后再走。
另外两路,一路的五十人是由二当家阿蛮骨带领的,这个青年人在军中很有地位,人缘很好;还有一路,便是那些家眷。
“偷袭完古锋军营地,你们就会知道了。”
白凌霄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又思索了一下,喊住了在前面带路的金弛。族长已经带人向断崖后走去,听她说话声,便驻足回头。
“我改变主意了。”她说,“——你们,不用去古锋营地。”
————
半刻后,孤崖下寂静如常,已经没有一个人影了。
就在这时,远处有马蹄声接近。地面都似乎被这马蹄声鼓动,骚动不安起来。
一个玄甲骑兵策马而来,他是轻骑兵,速度较大军来得更快;这个人首先到达了空地,下马查看。
——足迹还在,但是十分凌乱。
“——第三路人马,曾经停留在这里过。”
很快,其他人也紧接着到来。那名轻骑兵转身向其中一人道,“禀报将军,确实是从此逃脱。”
被他称作将军的那人未有下马,而是骑在马上,循着足迹望向了孤崖之后。足迹很凌乱,甚至分散,可是毋庸置疑的是,这些临边族人已经逃离了他们的包围。
“……这一次,有人在帮他们。”
将领仰起头,阳光被孤崖遮挡住,显得这座孤崖高耸玄黑。
临边族的人绕过了孤崖。
“属下点兵追讨。”他的副将说完,正要调转马头,却被他叫住。
“不用。”他摇头。“对方既然有人指点,便不会在最后一步犯错。”
“为何不追?”
“你是军人,需要提问吗?”他缓缓看了副官一眼,“顾束之,不用追了。”
副将顾束之还有些不服。这一战,他们可谓是完败。本该趁着天时地利,将敌军逼到此处歼灭,可是却接连发生了两场变故。这两场变故之突兀,连主将司马神胜都觉得意外。
第一场变故,就是当他们已经稳定防线包围孤崖时,发生了火炮轰击。
火炮轰击的地方固定,正是防线正中。
司马神胜的决策是按兵不动。因为火炮无法轰击到他们的位置,这个举动不知是虚张声势还是为了浑水摸鱼。
很快,他们就看到了第一波出逃的临边族,人数众多,出逃的方向就是刚才火炮轰击的地方。但接着,古锋军就看到了其中许多都是老病伤残,这些人遇到了古锋玄甲军,也是同样的惊愕。
——是平民或不是?
但是在这个局势下,已经无法判定对方是否有战力准备混在平民中逃走。这些人发现古锋军后欲折返逃往林中,正中方位的守军稍稍分散,为了冲入林中抓人;然而不到半刻后,右侧也出现了一支临边族人的踪迹。
刚才的那一支是诱饵,这一支才是真正的鱼。
这支部队借助密林移动迅速,显然是真正的叛军;就在这时,古锋军全军出动。但是当他们发现人数不对时,已经太晚了。
第二支被他们以为是大鱼的军队,同样也只是诱饵。而且五里——这是个定得十分精准的距离,逼迫司马神胜不得不收拢阵型,以免拉长的防线遭受一点式突破。
收拢后,战力向右侧倾斜,左侧露出了巨大的缺口。在他们发现第二支诱饵只是几十人的斥候军时,金家寨叛军的大部队已经由左侧缺口绕过孤崖逃逸了。
这是兵不厌诈。可绝不是临边族能用的出来的办法——用老人和病弱者当成诱饵,因为这是最严重拖延叛军势力的部分;再用斥候军充当第二诱饵,因为这群人可以刺激古锋军收拢战线。五里,五里就是长防线这条巨蛇的七寸。
金家寨这一次的领导者,算谋精准。
而从俘虏的口中,司马神胜让人审问这次的领导者是谁。他们和金弛对峙多时,金弛素无心机,所以不可能是金弛。
俘虏说,是一个叫白凌霄的少女。
白凌霄。
他们自然知道这个名字,和这个名字同样放在一起的,还有一剑三愿。
白凌霄为何会在叛军之中?
“难道她不在白衫城?”
顾束之忍不住困惑起来。
——就在今天早上,一支人数不多的古锋军经过了他们的营寨。他们是去找这个白凌霄的,据说白凌霄从驿站的封锁中逃逸了,出现在了白衫城。
情报一来一去,却是可能有时间的差距。但是白凌霄去了金家寨叛军,这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情。
“你在发什么呆?”他背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司马神胜正看着他,震慑力十足的眼神无论看向谁都能让人胆寒,“还不快去写文书上报?”
“将军,这是文官的事吧?”
“让你发问了吗?”
什么啊……顾束之有点委屈,策马而出,回营中写文书了。
这些金家寨的临边族应该是化整为零,装作平民各自散逃。既然已经散套,那也不会有偷袭古锋军营地的事情,这也就是为什么司马神胜敢让副将顾束之回去。
——但是最关键的人,白凌霄和金弛在哪里?
金家寨的人离开后,可以去哪里?他们已经没有根据地了,如果要全部转移,第一个选择应该就是离他们最近的叛军营地,山城胡桃溪。
他应该迅速告知胡桃溪的驻军严加把守。
司马神胜说,“斥候何在?”
轻骑兵很快到了他的身侧,等候指令。
“——追上顾副将,让他向胡桃溪的驻军发出严守指令。”
轻骑兵正领命离去,他又听见身后的军参说,这不是应该文官做的事吗……
————
白衫城中,今日十分热闹。一年一度的茶仙会今日在青龙居举办,天下好茶之人尽数汇聚于这座茶城之中,斗茶三日,决出茶仙。
一个灰衣少女就顺着人群,在街道上走着。
——在和金弛下了全军分散的指令后,白凌霄在道边雇了一辆途经的马车,回到了白衫城。
她不知道金弛会不会按她说的做。这是个世代群居的部族,或许并不习惯分散行动。
无所谓。
没有金家寨,也有胡桃溪、白鸦河等营地。金家寨不是唯一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对她来说,他们都是无所谓的。
这是白凌霄暂时的喘息之机。
不过重回白衫城,她敏锐察觉到了一些异样——似乎古锋军刚刚在这座城中找过自己,但是没有找到。或许自己的行踪走漏了,那也就是说,驿站的掩饰已经毫无意义了。
当她初到驿站之时,就借沐浴之机与等候在此的九灵交换了身份。此时驿站中的公主是九灵,她相信侍女有办法让竹花保守秘密。当然,遮掩不住也无所谓,总之只要自己能够离开驿站就行。
古锋军来白衫城搜查一名年约十六七、身带央云麒麟短剑的少女。但是这并不好找,所以对象显然无功而返了。白凌霄用一个长笛套将短剑装在里面,装作是长笛携带。她想找一家住店,换一身衣服,将身上灰尘洗尽,稍稍休息片刻。连日的奔波和谋算已经令人有些精疲力尽,坚持到了极限。
或许是疲惫,所以她没有注意到迎面走来的一个人,被那人撞了一下。
白凌霄回过神,抬眼望去——当她见到这人眉目时,不禁怔了怔。
因为这是个很美的人。
雪肤乌发,白衣红唇。
——这个女子不过比她年长三两岁,正当韶华,眼梢含笑。她白衣素净,手缠佛珠,与无妆而艳的眉目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抱歉。”她含笑点头。那笑意带着股难言的妖气,令人移不开眼。就在白凌霄准备离去时,女人的下一句话令她入坠冰窖。
“——你带着的,是央云麒麟吗?”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