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扬领命,将所有死士在院中斩杀殆尽,黑暗中弥漫着浓郁的咸腥味,以及死亡的冰凉。他站在原地看她,敞开的门口吹来凉风习习,撩动他白色的衣袂,绝尘而没有一丝温度。
荣彦晞敛了心头那股热气,眼底的红光渐渐淡去。
紧抿着唇,她不知该如何告诉他。
谁知秦风幕却长长吐出一口气,冲她拂手,幽幽道,“你过来。”
深吸一口气,趁着走过去的几步路程,荣彦晞敛了体内所有奔腾的气息,宛若寻常女子般盈盈前行,走到他的跟前。
秦风幕不说话,只是低眉看着她的赤脚,可见她当时是第一时间就冲过来了。面无表情,他盯着她略显躲闪的眼睛,仿若不欲解释,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弓箭。
“你没事吧?”她抬头,终于散尽眼底的猩红。深吸一口气,她知道自己方才的样子,一定惹来了众人的疑心,只不过她亦无法克制。这股力量亦正亦邪,好似能夺人心魄,所幸她有鬼面人灌输的内劲在体内,故而还能控制这股强大的力量,不至于被力量反噬控制。
“荣彦晞。”他第一次连名带姓的喊她。
“嗯?”荣彦晞一怔,这是……却见秦风幕的面色极为严肃,俨然她就是犯了错的学生,如今等着先生的训斥,不觉微微愣住,“什么?”
她倒是鲜少听见他这般叫唤自己,一贯他都会冰冷的叫她“丫头,你过来。”如今这是被惊着了?
秦风幕陡然将她打横抱起,大步流星朝着自己的床榻走去,“以后遇见这类事,不许强出头。你可听清秦?这是命令!”
“为何?”荣彦晞凝眉不悦,他是说她多管闲事?还是嫌她累赘?抑或是她方才的样子,让他觉得可能被旁人利用,成为对付他的工具?
“你只管记着便是,若然记不住,本宫不介意用刀子刻在你身上。”他咬牙切齿。这一身寝衣松松垮垮,半个肩膀都露在外头,着实刺人耳目。
直接将荣彦晞塞进被窝里,替她捏好被角,秦风幕冷厉道,“待着不许出来!”语罢,转身便往外头走。
想来是跟纪扬与温骅去处理刺客的事情。
荣彦晞不说话,羽睫微微扬起,却见窗外人影浮动,想必秦风幕这次是动了真格的,竟派人严守寝殿。外头发生了什么荣彦晞不曾知晓,只觉得一旦动用血魄珠的力量,整个人便会累觉无力,困乏得很。
脑袋晕晕乎乎的,也不知怎的就睡了过去。
以至于秦风幕何时回来的,她也不得而知。
直到清晨的光从窗口洒落进来,她不经意的挪动了身子,赫然发觉不知何时竟窝在秦风幕的怀中沉睡。他的胳膊枕在她的颈椎下,此刻正半撑着身子目不转睛的注视她。
气氛陡然变得旖旎而暧昧,她的羽睫轻轻煽动了几下,看见昏黄的晨曦落在他的眼底,晕开了积久不化的冰寒。她素来知道他的警觉性很高,许是她紊乱的气息让他早早醒转,于是在她苏醒之前他便已经醒了。
只是昨夜他何时来的,为何她竟不知道?
想必他的武功修为,已然莫测。
“醒了?”秦风幕的唇角微微扬起,有种清浅的凉薄,但没有以往的寒意,道有一种极为平静的从容。这样的氛围就好似小夫妻起床前的寒暄,更似一种淡淡的温馨。
荣彦晞浓密的凤羽扬起,不自觉的“嗯”了一声,随即坐起身子。
即便隔着寝衣,她依旧能感觉到他残存在自己身上的温度,不由的面颊微微泛红,荣彦晞眸色微恙,“昨夜……”
秦风幕也不说话,只是下了床榻,“你是想问刺客还是问你与本宫之事?”
“自然是刺客。”荣彦晞也不是个惯会纠缠的人,孰轻孰重还是分得清的。尤其在宫里,在秦风幕身边,过分的儿女情长只会死得更快。
“刺客已经处决。”秦风幕很快便穿好衣服,冷眸望着外头明媚的阳光。阳光虽好,却照不亮眼底的幽暗,心底的暗沉。
荣彦晞起身穿衣,秦风幕不含温度的话语让她心头一沉,“可知是谁的人?”
“死士惯来不会留下痕迹,自然无法得知。”他回眸看她,眼神带着几分邪冷,如狼似鹰隼般锐利,“你觉得会是谁?”
眉目微敛,荣彦晞摇头,“刘夫人和二皇子大抵没这般愚蠢,咱们这厢刚回来她便迫不及待动手,实在不是她谨慎的做派。”
嘴角微扬,秦风幕漾开眼底的微凉,“很好!”
大步往外头走去,门外重兵防守。
秦风幕惯来低调,可是这一番却背之千里,大张旗鼓,于是乎今儿个天一亮整个朝廷都知晓大皇子秦风幕被行刺的消息。有人惴惴不安,有人诚惶诚恐,更有甚者举棋不定等着最后的决裂。
可惜,秦风幕不是旁人,既不应付流言蜚语任之以讹传讹,也不上禀皇帝,反倒与温骅坐在凉亭里下着棋。惬意之态,云淡风轻的容色,宛若俗世无扰,顾自潇洒便好。
“殿下的棋艺果然越发的好了。”温骅望着被秦风幕吃掉大片的白子,折扇轻摇的叹息。
“你这神算子总算重操旧业,只不过你这一门心思的卜算,倒把棋艺都生分了。谁人不知温骅饱学,鲜少有人堪比。”秦风幕手中的黑子滑落棋盒,阳光散落,宛若为他刀斧雕刻的五官镀上一层金。
温骅浅笑两声,“世人只知传闻,殊不知传闻亦有真假。温骅学识浅薄,怎及得上殿下的运筹帷幄。左不过是出来献丑,为殿下牵马执蹬,博一搏彩头也就罢了。”
秦风幕难得笑了笑,眼底如波光泠泠,“你且猜猜,这一棋局到底谁输谁赢。”
“难料难料。”温骅笑着,喝一口身侧的美酒,惬意咂了一口,“所谓天意人为,殿下之命乃是天意,却还需人力相佐。”
“哦,不知你又探得什么?”秦风幕一子落定,温骅满盘皆输。
干脆弃了棋盘,温骅起身眺望天际,“殿下不觉得黑气东来吗?”
“你是要告诉本宫,山雨欲来风满楼么?”秦风幕起身,望着东方,云层厚实,果然有些阴霾暗沉的颜色。
温骅摇头,“是天灾。”掐了指,算着时辰,温骅轻叹一声,“苍生可怜。”
“总该要付出才能得到。”秦风幕冷了眉。
不多时,小幺子行色匆匆的走来,冲二人行了礼,“殿下,皇上急召御书房。”
秦风幕看了温骅一眼,似乎有所顿悟。却听得温骅道,“温骅不求其他,还望殿下莫要轻下决断。”
仿若话中有话,秦风幕不置一词,拂袖而去。
“你这墙根也听得够仔细了,还不准备出来吗?”温骅摇着折扇,品着美酒,目光清浅的落在假山后头。
荣彦晞敛了眉,慢吞吞的走出来,“出来作甚,可是要请我喝酒吗?”
温骅干咳了几声,“我不过为你解疑,至于这酒嘛……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喝那么多黄汤作甚,还是做你的大家闺秀罢!”
“就知道你小气。”荣彦晞暗骂一句,终于走到温骅跟前,看一眼温骅被杀得片甲不留的棋盘,“啧啧啧,亏得还是饱学之士,便是这般的不禁杀?抑或是你作弊,有心承让?”
见她挑眉,温骅冷了冷嗓子,故作谨慎道,“殿下何等睿智,岂容得我作弊,你这丫头心眼太毒,这般刁蛮小心将来嫁不出去。”
“嫁与不嫁总归由不得你操心,横竖不是嫁给你。”荣彦晞坐下来,执意夺过温骅的酒壶,自倾一杯酒慢慢咂了一口,“你们方才提及天灾?不知是什么天灾?”
“谁知道呢!”温骅摇头,“不过天象如此,至于什么天象,想着殿下回来便能知晓。”
“既不知晓,何以让殿下切莫轻下决断?你这人说话总是说一半,真当无趣。”荣彦晞撇撇嘴,又从温骅手里夺了一杯酒。
如今也算奇怪,偏偏喜欢上了美酒,没事总跟温骅争酒喝,喝着喝着酒量似乎也上来了。随意的一壶陈酿下肚,除了晃悠几下身子,竟也不会醉人。
所以现下温骅看她,总归跟看贼一般,生怕这个不知节操为何物的丫头又抢自己的酒喝,愣是死死护着酒壶不撒手。
“温骅学艺不精,也只知晓一半。”温骅盯着她挑眉的姿态,猛灌几口好酒。
那姿态,却让荣彦晞凝眉,无奈的道了一句,“十足的小家子气。谁要抢你的酒喝,改日我让小幺子给你送几坛新酿的桃花酒,味道绵柔香醇,绝对一等一的好。”
温骅眼放华光,“桃花酒?这不曾听过,果真是极好吗?”
“自然。”荣彦晞道,而后伸出手,温骅这才舍得又给她倒一杯酒,“话说你分明懂得玄黄之术,为何先前不曾将你动过?你既上知天听,为何当初不为自己和月……为你们自己谋划一番?”
温骅的眸色暗了一下,只是凄然惶笑,“温骅早年师从隐士习得几年,临走时师傅交代,除非遇着天下明君,否则不得使用师门之术。且当日发下毒誓,若然违背诺言,必遭五雷轰顶之苦,来世轮回鬼畜永不超生。”
“你觉得大皇子乃是天下明君?”荣彦晞举杯的手停在半空,杯口置于唇边,久久没有喝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