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丰说:“偷鸡贼?本大队的吗?”潘子琪说:“不是,不知道是哪儿的流窜犯,打死都不说他是哪儿的人。等批斗完了,挨着村子游行完了,就朝公社送。”兆丰就说:“潘队长,都是外地人,既然他不说肯定就有他的难处。我看批斗完了就放了算了,啥事都别整太过火了。”潘子琪却将眉毛一横,说:“那咋行?兆丰老头,我看你咋一点阶级觉悟都没有。你师父万展飞的事情还没有搞清楚,你可别再犯糊涂了哈。本来我们内部开会想给你脑壳上整个罪名的,代你师父受过,还是我说好话才让你过关的。你可得随时随地放清醒点哈。”兆丰就连声说:“是,是,潘队长对我的恩惠,我是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潘子琪就说:“好了,多余的话就不多说了,吃了晌午饭早点到祠堂里来,你可得表现积极点。哦,对了,晚上别忘了带上小杨子上我家里来,我杀鸡招待小杨子。”说完就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边走边沙哑着喉咙唱起《林海雪原》里的段子——打虎上山!潘子琪走后,白晓杨呆望着灶膛里的火光,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顺着白皙的脸颊流淌。
兆丰不解地问:“小杨子,咋又流起泪来了?又想起啥伤心事了?”白晓杨抹了一把眼泪说:“是我害了他,我不该叫他去退赃的。”兆丰说:“你让谁去退赃?退什么赃?”白晓杨哽咽着说:“他们抓住的偷鸡贼一定是庹铮。他偷鸡是给我吃的。”兆丰一听,大吃一惊,说:“你是说庹观的弟弟庹铮?”白晓杨点头。兆丰顿时就着急起来,说:“怎么会这样?这娃娃怎么会堕落到去偷鸡啊?”白晓杨说:“他是为了我和刚出世的孩子,送了一回鸡和面粉过来。昨晚上又送过来的时候我就让他把偷的东西退回去……”兆丰越加着急起来,说:“不成,这事情得想办法了,庹铮那身子骨我知道,文质彬彬的,弱得很,怕过不了这一关啊!”白晓杨说:“其实我伤心的还不是他受的那份罪,我伤心的是他太不自重了。现在物资那么匮乏,有时候老百姓家里的一只鸡就能抵一个人的命的。他这样损人利己,受点惩罚也是应该的。可是,我就怕他被人往死里整。”兆丰说:“我担心的也是这个问题。赶紧吃饭,吃完饭我们就一道上潘家祠堂看看,看是不是庹铮。这孩子,也真能添乱的。
”兆丰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说:“庹铮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偷鸡给你补身子?”白晓杨的泪光闪烁地说:“他是刚出生的孩子的爸!”兆丰听了白晓杨的话,若有所悟,说:“庹正江和白瑞峰是亲如手足的兄弟,按理说你和庹铮的这段姻缘也是不错的,世交嘛。况且那孩子也长得和他老子一样,一脸的书卷气,配你也蛮相当。不过我总感觉庹铮这孩子的性格羸弱了一点,缺乏点男孩子的野性和阳刚之气。不过我也只是在他小时候去庹正江那儿看过他几回,但也说不清楚,或许大了性格也变得强点了。”白晓杨却一脸忧戚地轻轻摇头。兆丰似乎看出点什么,说:“对了,有个事情我想问问你。怎么不是庹铮堂堂正正地陪着你来卧牛村,反而是他的哥哥庹观陪着你来卧牛村?”兆丰的话似乎立刻又勾起了白晓杨的伤心处,泪水如同决堤的潮水般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兆丰说:“小杨子,别只顾着伤心,受了啥委屈你只管给兆丰叔叔说,有些事情,兆丰叔叔还是可以给你做主的。你万祖祖对庹正江一直就是一肚子的意见,老说他偏心,对庹观不公平,偏爱庹铮。
你万祖祖也是怕庹观在城里受到别人的歧视,所以才一直带在身边。他庹正江要是在庹铮和你之间再不把一碗水端平,让你万祖祖知道了,非叫他庹正江吃不了兜着走。要是庹铮让你受了啥委屈,我更不会饶了这小子。庹观打小就受委屈也就算了,要是你小杨子再跟着受委屈,我和你万祖祖都不会答应的。”白晓杨听了兆丰的话,越加的激动,说:“其实有些事情也不能单纯地说谁对谁错的。我也没有受啥委屈,有时候就是心里堵得慌。这回来卧牛村,我爸怕我不方便,就让庹观跟着我,叮嘱我在外边就说我和庹观是夫妻,这样会少些麻烦。”兆丰却说:“要是庹观先天不是有这样的残疾,我倒觉得你嫁给庹观更合适。这孩子,虽然又聋又哑,却是我和你万祖祖一手带大的,心眼好,人正直。”白晓杨凄然地笑了一下,说:“兆丰叔叔,你说胡话呢!”兆丰也觉得自己说的话太随了性子,就收住说:“当然我也只是这么说说。再说,你小杨子那么漂亮的一副模样,和庹观咋般配,是不是?呵呵……”白晓杨的脸上涌起轻微的羞涩,说:“兆丰叔,你咋还说胡话?我很尊重庹观,庹观也很尊重我的。
”兆丰说:“这我知道。你和庹观在乡下玩的时候,你就没有欺负过他,他也处处护着你。其实,如果单纯从感情角度来讲,你和庹观更像兄妹。倒是那庹铮,一直被庹正江带在身边,兴许真是被惯出坏毛病了。”白晓杨却说:“兆丰叔叔,你是不了解庹铮的。他不是你说的那样的人,要不然当初我也不会答应嫁给他的。”兆丰却说:“到这个时候你还护着他?你小杨子就是和你妈的性格一个样,太善良,一辈子不会去真的恨一个人。但是,有些事情你是瞒不过兆丰叔的。兆丰叔是过来人,庹铮让你受委屈了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你也甭想瞒我。既然你不说,我也不问。夫妻间的事情,娘老子都是做不了主的。你们能够自己解决是最好的。不过小杨子,有啥委屈还真是不能死死地憋在心里,知道吗?”白晓杨朝兆丰点头。兆丰就说:“好了,多余的话我也不多说了。吃饭吧,吃过饭和我一道去看逮着的人是不是庹铮。”吃过午饭,兆丰让张子恒在家里休息,急着要带白晓杨去潘家祠堂看被逮着的偷鸡贼是不是庹铮。
张子恒感觉自己来这一趟纯粹是多余的,而且也无聊,于是就和白晓杨打了声招呼就先回卧牛村去了。兆丰带着白晓杨来到潘家祠堂的时候,潘家祠堂里已经聚集了成百上千号人。看来这回逮着偷鸡贼弄出的动静并不小。斗争大会还没有开始,开会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三五成堆地聚在一块儿摆着龙门阵。不明事理的小孩子在人堆里追逐嬉戏打闹,显得就像逢年过节般的兴奋,于是祠堂的大坝子里就显得有点闹哄哄乱糟糟的。祠堂正厅的阶沿上,摆着两张长桌子,上面铺着大花被面,算是主席台。主席台的旁边放着一张大方桌,可能是一会儿斗争偷鸡贼时让偷鸡贼站上去接受批斗时用的桌子。主席台上放了一个麦克风,麦克风的头上裹着红布。祠堂的屋脊上的高音大喇叭里放着激动人心的革命歌曲。主席台后放了四五把大竹椅子。主持批斗大会的人还没有列席,大椅子都是空着的。有小孩子到主席台上去调皮,被大人拍着屁股抱下来了。兆丰和白晓杨进入会场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白晓杨裹着头巾,把那张漂亮的脸蛋捂得算是严实。兆丰背着手,不紧不慢地带着白晓杨在一处不大引人注意的角落里坐下,静静地等待着斗争大会的开始。白晓杨的心里一直忐忑不安,看到大坝子里的气氛,心里越加紧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