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2 章 [英雄寞 剑血封]（一）
阿叶以为，晨王率兵出发之前一定会自封为皇帝，可是他没有，只宣布了新国的国号，卿。
从此，大署皇朝再也不会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卿国。
他走的那日是个雪天，对南方这个地界来说，下一次雪几乎都能称得上是奇观了，燕子就呆呆地看着晨王越走越远，浩浩荡荡的兵队踩踏在雪地上，留下数不清的足印。
他临行前只对燕子说了四个字——等我回来。
燕子忽而惆怅起来，他如今是晨王，以后平定了天下便是卿国的皇帝，就算自己等他回来又能如何呢，她只盼望着晨王平安喜乐足矣。
而就在晨王走的那日，阿叶有幸认识了一个人。
当时小奴跟鹏儿都不在他身边，他便捧着暖手炉在雪中散步，他很喜欢下雪的，从前住在京都时，每年他都会去遥亭楼上观雪，而今到了江南之地，不想竟也能见到这纷纷扬扬的雪花，于是他就一直走，一直走，无奈寒气逼人，他气喘吁吁地实在走不动了，便找了一块干净的大石头坐了下来。
正当他发愁自己走了这么远，该如何返回之时，忽然觉得大地微微颤动了三下，阿叶还未意识到怎么一回事，又见地上的积雪竟全全涌了起来，结成两道雪柱，朝着十丈之外的树木直直劈了去，继而便是雪花四溅，五棵大树顷刻之间断裂倒地。
“小鬼，你坐在这儿干嘛，偷窥我练功么？”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儿一鼻子贴了上来，笑嘻嘻地朝阿叶挤着眼睛。
阿叶生生吃了一惊——方才雪地里一个人都没有，怎会眨眼之间冒出一个如此古怪的老头？而且，他练得功夫，也太厉害了罢！
阿叶的原本散漫的眼神忽而透出一丝新奇，他硬撑着站起身来，向那老者恭敬问候：“老前辈，您……”
“什么老前辈，你才老呢，”那人一口打断了阿叶的话，“我有名字的，记好了，我叫小十一！”
阿叶一听，差点趴在雪地上。
再抬起脸来仔细地打量眼前这人，他穿着一身灰棕色的棉袍，生着又长又白的眉毛，满头霜发，看起来怎么也得有个六七十岁了，分明就是个老前辈，居然让自己叫他——小、十、一？
阿叶心下暗自一叹，淡淡笑了笑，“小十一前辈，敢问您方才练得是什么功夫？威力竟如此惊人啊。”
小十一嬉皮赖脸地笑，全然不像前辈该有的模样，他拉着阿叶一骨碌坐了下来，“方才那招好玩罢？”
阿叶点了点头。
小十一笑得更畅快了，“这叫催龙掌，我刚琢磨出来练着玩儿的。”他一把抓住阿叶的手腕，满脸兴奋地欲向他作解说，话还未出口，脸色竟慢慢阴了下去，“诶，小鬼，你这脉象……”
阿叶缓缓抽回自己的手，眯起眼睛轻轻笑，“恩，是啊，快死了对罢。”
小十一双手抱怀，一脸幸灾乐祸地笑，“似乎是受了很重的内伤啊，如何，想不想活命啊，想活命就喊我一声师父。”
阿叶心中一惊，定定地看着他，“小十一老前辈，我这伤连天下最有名的王神医都束手无策，您能救我？”
小十一瞪着眼睛，“你这小鬼，你当真没听过我的名号么，我可是小十一。”
阿叶微微摇头，“从未听说过。”
小十一叹息一声，继而又呵呵地笑了起来，“罢了罢了，我退隐江湖的时候你这小鬼还没出生呢。”他说着，弹指在阿叶背上重重打了几个穴位，阿叶忽然觉得有一股深厚的内力进了自己的体内，气脉顷刻间畅通了起来。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儿之后，小十一才慢慢收掌，笑看阿叶，“小鬼啊，你这伤单靠药物是不行的，王神医不懂武学，他自然救不了你，我来教你一套功夫，你若能练成，这内伤便可不治自愈，以后再多吃些清肺的药物，或许还可以根治你的旧疾。”
阿叶歪头不信任地盯着他看——世间竟有这么好的事儿，自己与他萍水相逢，他一出手便教自己功夫？
小十一伸手捋了捋自己的白头发，装模作样的轻咳一声，“嗯哼，还不快拜师？”
阿叶慢悠悠地站起了身子，脸上一抹温和的笑意，他看着小十一，饶有兴趣地问道，“前辈，您与我素昧平生，不了解我的身份，就如此稀里糊涂地收我为徒？”
小十一别过脸，“我看谁顺眼就教谁功夫，我方才替你疗伤之时发现你的内功不错，身手应该亦能说得过去，怎么着，难不成你还不想学？”
阿叶暗暗回想方才所见识的“催龙掌”，可见眼前这位老前辈虽然说话很不正经，但功力却着实深不可测，甚至比自己的师父青云仙翁还要厉害得多，他既是好心要救自己的性命，自己答应他便是。
念此，阿叶恭敬一跪，“弟子阿叶，拜见二师父。”
小十一蹙了蹙眉，“我是二师父，那你大师父是谁啊？”
阿叶淡淡一笑，“先师，青云仙翁。”
小十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是那老东西，想当年我不出十招便胜了他，得了，二师父就二师父罢，我也不在乎这名号，好徒儿，你叫阿叶，不会是那位刚刚被封的卿王爷罢？”
阿叶点点头，“正是。”
小十一颇有深意地笑了笑，“我可以教你功夫，但师父我向来喜欢逍遥，不想招惹是非，你不可对他人提起我，更不可说我是你师父。”
阿叶稍稍迟疑了一番，终究还是点点头，“那便如此说定了，老前辈……哦，是二师父，可是我还不知您究竟是什么人啊？”
小十一眨眨眼，“我偏不告诉你，你记得我叫小十一，是你的师父就成了。”他说罢摆摆手，嘴里开始叽里咕噜地念武功经文，那经文又长又绕口，他念了三遍，而后凑到阿叶跟前嘻嘻一笑，“小鬼，记下来没有啊？”
阿叶闭目思索片刻，将他方才念的经文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一遍。
小十一的眼神明显怔了怔，回过神来拍了拍阿叶的肩膀，“你居然真能背下来？”
阿叶淡淡一笑。
“恩，回去练功罢，以你的天赋，用不了十天半月就能练成了，到时候命就保住了……不许说是我教你的。”小十一又强调了一遍，继而“嗖”地一下，腾身而起，飞得不见了踪影。
阿叶再次吃惊，好厉害的轻功。
“二师父，您去哪里啊？”
天际只传来一阵悠远的笑声。
后来，小十一成了阿叶最钦佩的人。
只是，他走了就再也没回来过。
可就是这一场风雪中的萍水相逢，却让阿叶深深怀念起来，因为他真的救了阿叶一命。
阿叶不知道他来自哪里，亦不知道他的名字，更不知道他有过什么经历，为何会练得如此深厚的武功，阿叶只知道，他曾经是个江湖人，喜欢别人叫他小十一。
阿叶守口如瓶，丝毫没有透露这件事，王神医惊异于阿叶身体的变化，几番询问，皆未果。于是很快，阿叶就练成了那套神秘武功，喝到了久违的女儿红，亦尝到了香甜无比的蜜饯花糕。
鹏儿忽然觉得，原来太阳真的可以从西边儿出来的。
就像阿叶真的可以变成王八。
事实就是如此难以预料，王神医与鹏儿都一致认为阿叶定是遇见了大罗神仙。
他的身体恢复之后，卿王府每日都会聚集很多人，商议着下一步该如何进军，他一天到晚地看地形，分析战术，忙了个焦头烂额。
阿叶还做了一件事，几乎受到了全军上下的拥戴——他劝降了堂堂秦廉大将军，使其手下的二万精兵全全归顺了卿国。
这是晨王曾经费劲了力气也未做成的一件事。
那日，他孤身一人来到秦将军的兵区，任凭将士押着见到了秦将军。
“秦大将军，阿叶此行只是为了告知您，您之所以一直找不到秦月的尸体，是因为我们早已将他葬了。”阿叶一抹淡笑，从从容容。
秦将军本不愿理会阿叶，但听阿叶开口便是这话，心思一触动，不禁颤声发问，“在何处？”
阿叶自顾自地坐下来，“您只要入了我们的兵区，自会见到。”
秦将军冷哼一声，“果然又是来劝降的，本将军只忠于大署朝，忠于先帝，要战就战，绝不投靠你们，做乱臣贼子。”
阿叶的目光有些咄咄逼人，“秦伯伯，阿叶如今还能叫您一声伯伯，全是因为秦月兄弟，而他已经被您所效忠的大署朝杀死了，如今皇宫被侵占，百姓颠沛流离无家可归，大署朝已经没有了，先帝和皇上也已经不在了，您不去打朔军，反而与我们自相残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秦将军一拍桌案，“晨王是叛军，若非你们先叛，岂会容得他朔国趁虚而入？”
阿叶摇摇头，“不，阿晨很快便会成为皇上，”而后又强调般补充一句，“我卿国的开国帝王。”
秦将军冷哼道，“先帝和皇上对我有知遇之恩，我效忠的是大署江山！”
阿叶垂脸轻声一笑，“那我再问一句，您究竟是应该忠于一位已故的帝王，一个不复存在的朝代；还是应该忠于天下千千万万的百姓呢？”
秦将军被噎得一时说不上话来。
阿叶笑意不退，语气虽然温和，却显得意味深长，“还有，秦将军，您手下养了两万精兵，但阿叶猜测，自朔军攻入京都之后，您这儿的粮草已经所剩不多了罢……”说到此，阿叶看到他的神色微微慌了一下，便又接着道，“让将士们挨饿可不好，对罢？”
秦将军依旧不知该回说什么，面子越来越挂不住了。
阿叶临走时，又说了一句话，“我不喜欢跟自己人打来打去，我要打的，是侵占我国土的朔军。”
此事过去三日之后，秦廉将军进退两难，加之粮草短缺，又受了阿叶的鼓动，于是果不出所料地归顺到了阿叶——这位卿王爷兵下。
不待多久，全军上下对阿叶的态度，都由最初的怀疑，转变为发自内心的敬仰。
阿叶却因此觉得越来越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