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冬祭长 心惶惶](十五)
林子里忽起了夜风。
京市沿巷里,有几户睡熟着的人家被一阵突来的马蹄声惊醒,随着蹄声渐渐远去,又纷纷入了梦。
夜巷重归一片寂静。
垂顺的深红色华袄被夜风吹起,马背之上坐着的,正是市井百姓在茶余饭后最爱谈论的少年。传闻里的他,能文能武,才思敏捷,没有破不开的案子;而所有与之相识的友人,对其之评却只有两字——懒鬼。
马儿驰去的方向,是京郊的一片荒林子。
若将目光转向荒林深处,便又见了一座破旧的宅院。宅堂中燃着烛火,一方陈旧的桌案周边围坐着面色凝重的两男,三女。这之中,那正在解说案情的女子,便是灵儿了。
“云夫人看起来该是今早被害的才是,若由此推想下去,最为有力的杀人时机,当属疯犬闯入宅堂,诸位驱犬之时……”
灵儿话未说完,小垂便打断道:“既说我是凶手,可那时我被疯犬咬伤,你是一直陪在我身边护着我的,我又如何杀害云夫人呢。”
灵儿闻言稍稍顿了顿,接着解说下去:“我方才之言,只是推想罢了,若真如此想下去,才是中了你的计。实则,云夫人并非是在驱犬之时被害,而是同陈医师一样,在前一夜就被杀死了的。”
听灵儿这话,王姑娘便不解了,问道:“可是,师父早上不是还擦胭脂来着么?”
灵儿淡淡一笑,冷声问道:“有谁看到了?”
“小垂啊……”王姑娘理所当然地回了一句,语毕才想出了些端倪,便闭了口。
“谎言总会被拆穿的。”灵儿看着小垂,接着道:“自我见了你颈上挂着的那个竹哨子,便对你起了疑心,为什么哨子会吹不响呢?其实,那哨子并非吹不响,而是吹出的声响,我们听不到罢了……”
小垂静静地坐着,也不言语。其余人听得满心不解,问道:“我们听不到,那还是吹不响啊。”
“错。我们听不到,但是林子中的那些黑犬却能听到!”说到此,灵儿看了看缩在墙角里睡着的蓝狐,“你会驯兽的吧。照常理,疯病之犬狂性大发,便不会再有灵性可言,可是这些黑犬却不一般,这点是我在底楼深处的隔层中发现的。黑犬都能听懂你的哨音,你将它们训得怕水,让我等误认为它们得了疯病,如此一来,将我们困于此宅,你便开始了杀人的计谋。前一夜,你用麻绳之类的东西将陈医师勒死,陈医师欲呼救,怎奈被你勒住无法出声,便挣扎着打碎了花瓶,这一声响正将渐入睡梦的我惊醒,而我并未想到会发生此类惨事,便没放心上。当发现陈医师的尸首后,我们所见的是被疯犬咬过的迹象,这也正是你为了掩饰自己杀人,特意将黑犬放入,让其将尸体的脖颈处咬烂所致。”
小垂摇摇头,眼光带着一丝酸楚,看着灵儿辩道:“这些都是你的臆想,只因我那吹不响的竹哨子便如此污蔑,你可有证据?”
灵儿从怀中摸出那片自陈医师手中取出的草叶,念道:“陈医师的尸体周边洒着各种草叶,而在他手中,却紧紧地攥着这一小片,可请懂得药理的王姑娘和尚医师看看,这是什么草?”
王姑娘接过那片草,和尚医师一同看了看,断言道:“此乃垂盆草之叶。”
灵儿顺着念下去:“垂盆草……陈医师手中紧握的草叶,便是要告知我们凶手的身份,这草中暗藏着你的名字啊……小垂。”
小垂轻咬着嘴唇,深深低下了头,默然不语。再抬脸时,眼中竟带了些许欣赏的神色,她只淡笑地望着灵儿,问道:“那云夫人之死呢,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这一话,无疑是承认了自己杀人的实情,于灵儿听来,只感到一阵痛心:“小垂,我迟迟为你寻着借口,想找证据证明人并非你所杀,只是每条线索都指向你……你故意对我说清早见着云夫人在房里擦胭脂,实则,云夫人在前一晚就已被你害死,让水流在尸体上,是要掩饰云夫人的死亡时间,使血不会凝住,你此番大费周章只是要让我们觉得,云夫人被害不久,想来也就是在大家驱狗之时被害的,而驱狗之时你一直在我身边,如此一来,我便不会怀疑到你身上。只是……”
灵儿微停了稍许,从怀中摸出在云夫人房中找到的白玉盒:“这盒子里头放着的便是云夫人的胭脂膏子,膏面一片平整,全无擦过的迹象,只此一物便拆穿了你的说谎之词。”
烛火之下,映出小垂眼中噙着的泪光。
她缓缓起手,轻轻抚着颈上所挂的竹哨子,眼中透出从未有过的温柔,一滴莹泪落在腐旧的桌案上,她抬起脸,泪未退去,脸上却浮起一丝淡淡的微笑。
幽深的宅堂中,一抹暗红的身影悄然闯入。他静静地靠在角落的木墙边上,不动声色地观望着桌案周边的几人,当望见那个伏在桌案上熟悉的面容时,终于松了心。
长袖垂下,遮住他冰冷的指尖,他随意地暖着手,眯眼望着堂中说案的姑娘,懒懒的笑意浮上嘴边。
……在说案子啊,还真是我小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