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冬祭长 心惶惶](十八)
晨雾微散,冬阳一如既往的朦胧,雾中透着丝丝缕缕的晨光。
若与往常阴霾的天气相比,今时还算晴朗。
廊下,从阿叶的睡房中飘曳出丝丝缕缕的炉火熏香。气味虽淡,闻起来却让人惬意不止。
小奴在廊下屋前静静地站着,阿叶习惯在辰时三刻起床,今日却迟迟不见阿叶唤她,思量一番,觉着该是阿叶又赖床了。
院子里,鹏儿满脸带笑,左手拎着一串刚从街中买下的香鱼,右手拎着一小壶清酒。鼻子凑在香鱼边上不时地闻着那惬人的美味,嘴里哼出“咿咿呀呀”变了调子的小曲儿。
走过小奴身边,他将香鱼往小奴跟前一凑,“来来来,看看我这香鱼新鲜不。”
小奴俯下身子轻轻一闻,脸上露出乖巧的淡笑,“恩,王伯香鱼做得真好,味儿正啊。鹏儿少爷不是只买了这一串吧。”
鹏儿一听这话,脸上顿露遗憾之情:“莫说了,今儿个王伯生意好,我给银子的时候就只剩下这么一串儿了,明儿个得早些去买呢。”
小奴附和着轻轻一笑,鹏儿接着哼起快活的小曲,顺着回廊走远了。
一阵静默过后,屋中传出一声懒懒的,略带些嘶哑的声音:“小奴么,进来吧。”
小奴心一喜,回了声“是”,便迈着小碎步子推门进了屋。
阿叶在床榻上裹着被子半躺着,身子懒懒地倚着墙,披着一件薄袄,隐隐可以见得胸口微微起伏着。
小奴进房见着阿叶这般随意的样子,脸一下子羞红了,低头诺诺地道:“叶主人,小奴为您披衣。”
阿叶温和一笑,抬手揉了揉额间,清了清声音,淡淡说道:“好,我就起身。”
小奴抬眼望见阿叶的脸色比以往显出几分倦意,声音也是哑着,说话显得有些吃力,小声问道:“您……不舒服么?”
“唔,有些头痛。”阿叶说着,朝小奴淡淡一笑:“不碍,许是昨儿个夜里头跟鹏儿饮酒的过。”
小奴的语气中竟带了些许责备:“您呀,老是随性子,也不顾着自己,酒多伤身,哪能跟您和鹏儿少爷似的,拿酒当水喝?”说与此,小奴自己觉出语气有些过,失了主仆的身份,忙改口道:“……小奴多嘴了,您莫怪小奴。”
阿叶笑着摇摇头,起了身子,小奴忙过去为其穿戴,又是披衣裳,又是扣扣子,阿叶站在原地看她为自己忙活着,也插不上手,只随口笑道:“小奴,以后啊,别总是称我主子,就叫阿叶罢。你这一口一个您的,叫得我都老掉了。”
小奴也禁不住笑了一声,“恩,待过了年您就十九了罢。小奴小您两岁,跟灵儿小姐一般大。”
阿叶轻蹙眉头,听她还是改不过称自己为“您”的习惯,便也就作罢了,淡淡言道:“小奴也到婚嫁之龄了呢,有中意的就去跟灵儿说罢,不能在这院儿里白白耽搁了。”
小奴心一紧,半晌没作声,面带淡笑为阿叶系上最后一粒布扣,过了许久才抬脸回话道:“莫要您费心了,小奴心里边儿有人。”
阿叶听罢也露了笑脸,懒懒的眼神中透出一丝玩味:“哦?”
“不过呀,小奴这辈子嫁不了他,也没想过要嫁他。”她话语中杂着一丝失落,眼神也暗淡了,不过这份落寞转瞬而逝,取而代之的是一脸随和的淡笑,“我呀,定了心了,这辈子都留在咱们院里头,不走了。”
阿叶也不再应话了,倚着窗懒懒地坐下,黑发随意地披散下肩。
小奴从桌案上拿起木梳,轻轻地为阿叶梳着发,嘴边浮起甜甜的笑意。
“叶主人,其实小奴最喜欢给您梳头了。”
“怎么?”
“没怎么,就是喜欢。”小奴随意地说着,静默半晌之后,笑着放下木梳,“梳好了。”
此时听得屋门“咯吱”一声响,两人一并歪头望去。
淡青小袄,清丽的妆容,脸上是惹人的微笑,眉间一点赤红朱砂。她怀抱着蓝狐,迈着轻盈的步子推门而进,声音中也透着温和的笑意:“阿叶。”
小奴朝她微微欠身,问候道:“钟离姑娘好。”
阿叶轻轻颔首,淡笑着应了一声:“今儿这么早啊。”
钟离伸手逗着怀中的小蓝狐,挨着阿叶身边坐下,“今儿个布坊里头的活不多,我就偷偷闲,交给伙计们做了。不过爹爹昨儿个接了一大活,你猜猜是什么?”
阿叶微微蹙眉,故作一副凝思状,终还是摇摇头:“想不出,你照直跟我说罢,钟伯伯接了什么活?”
钟离将蓝狐放下,故作神秘,附在阿叶的耳边轻声言道:“是宫里头的活儿……”
阿叶一惊,原本懒散的目光瞬时透出一丝锐利,他抬眼望着钟离,原本微微嘶哑的声音此时更显出一丝担忧:“说清楚些,宫里头的事怎么找上你们了?”
钟离见阿叶的神色,自己也紧张起来,却想不出哪里不对,只回想了一番便说道:“给宫女做五百件宫服,说是年后选秀用,给了爹爹一大箱子做衣的赏钱,传旨的公公我还见过呢,就是有次来你这请你进宫陪皇上下棋的那位。”
“许公公亲传……”阿叶斜靠着窗子,喃喃念道:“皇上就这么心急吗。”
小奴往暖炉中新添了几块炭木,也加了些香料,屋中熏香之气微浓。稍时,奉上两杯茶盏,“灵儿小姐刚泡开的莲桔,说是给钟离姑娘润润口。”
钟离朝小奴道了声谢,起杯一抿,口中茶香弥漫。
钟离放下杯,望着阿叶若有所思的神色,忍不住问道:“怎么?”
阿叶歪头,触到钟离那关切的目光时,眼神忽地就柔和下来。
“钟离,今年是你的命年吧,按着钟伯伯的讲究,命年是不可成亲的……”
钟离不解阿叶怎说起了成亲之事,眼中微显出些许茫然,想了想回道:“今年是不能成亲,可你不是说年后么?”
阿叶“恩”了一声,继而飘忽的眼神透过窗,望向院下方桌旁那正吃着香鱼,饮着小酒的鹏儿,嘴角浮起懒懒的淡笑:“呵,那家伙有香鱼吃都不叫我呢。”
随意的语气,淡淡的笑意,让钟离再也看不出他心底的风起云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