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道别离 心惆怅](八)
府院冬阳淡洒,清暖一片。
起初,阿叶只是很悠闲地跟着将士,待进了牢门,又随在狱卒的引领之下朝向深处。
两侧的牢中不时传出阵阵求救之声,阿叶撇头望去,见狱中之囚皆是满身泥渍,一向喜洁的他不禁蹙了蹙眉,将怀中的狐狸放下,转脸看着领路的狱卒,随口问道:“他们都犯了何罪?”
狱卒摆摆手,眼神之中尽是不屑:“罪多了去了,大到杀人放火打家劫舍,小到偷鸡摸狗烂赌****……从前大都是兵将,犯了错就关这儿来了。”
“唔……”阿叶淡淡笑着,随口应了一声,就再不言语了。
如此走了许久,狱卒方才停下了步子,指着最里面的一间牢房念道:“你要找的那丫头就关在那儿。”
阿叶只道一声有劳,便踏着闲散的步子朝其走去,待走近了些许,他定了定身子,半眯着眼睛望向牢中那纤弱之身,虽说狱中昏暗之极,他还是辨出了那素衣上条条印印的血迹。
心忽的收紧,一阵惊诧和痛心之后,脸上全然不见了往日的懒散,三步并作两步紧跑向她。
小奴的薄衣上印出斑斑驳驳的血渍,衣袖只剩了半截,手臂上尽是鞭打而生的淤青和血痕,满头乱发,身子缩在一角,斜靠着牢房冰冷的砖墙,嘴唇裂得不见一丝血色,却仍是欣喜地望着手中一团血红的绳结,轻轻地笑着。
似是觉出有人来了,她慌乱地将手心之物藏在铺塌用的稻草下,也不抬眼,只用虚弱而从容的声调道出那一成不变的话:“小奴说了,叶主人那晚未出卿叶院,更没有去湖畔与人私会,审官大人若是不信就接着打小奴吧。”
阿叶听这一句,也道不出是何感觉,或是感动,或是温暖,抑或是歉疚,他只将手狠狠地抓着牢柱,哑着声音轻轻唤道:“小奴……”
小奴听出这熟悉的声调,心中一颤,愕然抬脸,先是望见了牢外那一抹熟悉的殷红裘袄,再顺着身子往上看,眼睛忽地就湿了,也顾不得身上的痛楚,急急地拖着受伤的身子爬到牢边,将阿叶从上而下细细看了一番,眼中的泪未退去,竟又扯起嘴角笑了:“叶主人,您的伤……您没事了?太好了……”
阿叶望着她那一身的伤,心里禁不住抽动了几分,神色虽恢复了往日的淡然,语调中却弥漫了一丝恨意:“左惟打你……”
小奴轻笑着摇摇头,“这些都不碍的。”继而将稻草下的绳结拿到手中,先是凝神望着它,而后将其紧紧贴在心口,仿若那是她最心爱之物一般,待了半晌才抬脸回道:“叶主人,家母生前曾教小奴编这连心结,说是不管为谁纤绳系结,只要真心为那人祈求,那人就会逢凶化吉……那日见您呕血,实在担心您的安危,进这牢狱后,小奴就编了这个,”说着,她将那连心结递到阿叶手中,“您瞧瞧,多灵验啊,我方才编好,您就到了呢……”
阿叶凝神望着手心那被鲜血浸染过的连心结,虽不比店家铺子里师傅制的精致,却也是扣锁扣,绳系绳,小巧又耐看,看了许久,终于万般珍视地收于袄怀之中,再抬眼时,脸上扬起一抹温和的淡笑,抬手为小奴拨弄着凌乱的发丝,疼惜地念道:“傻丫头……”
小奴只是启开干裂的唇角,甜甜地笑着。
阿叶将牢门撞开,将瘫坐在地的小奴一把抱起,小奴一惊,连声念道:“叶主人,小奴……”
阿叶听这话,蹙眉望着怀中小奴满是血污的身子,只将她抱得更稳了,脸上是淡淡的笑意,懒懒散散的腔调从口道出:“回家。”
小奴怔了许久,回过神来就笑了,倚在阿叶怀中安然地闭上眼。
阴冷的牢房中竟透进了缕缕阳光。
阿叶怀抱伤痕累累的小奴漠然走过,听得府院下的兵将们压低声音窃窃私语着:
“那人不是卿叶院的阿叶么?”
“是啊,怎抱着个女囚出来了?”
“听说,阿叶也犯了案子呢,那女人是他的小婢……”
“得了,说是小婢,隔不准究竟是怎么个关系呢……”
他只随意地别过脸,悠哉地笑着,也就不言语了。待进了正堂,看着一脸水萝卜模样的左惟,其边站着的秦月与正坐之上的涵楚,微微欠身算是行礼了,转而朝涵楚道:“公主,若无它事,阿叶与鹏儿便将小奴丫头带回卿叶院了。”
涵楚看了看满身是伤,正在阿叶怀中昏睡的小奴,不禁也是一阵心疼,忙着应道:“快快回吧,请医师好好瞧瞧……”
阿叶微微颔首称是,随着鹏儿一并朝向府外走去,阿叶抱着小奴,而鹏儿……只抱着一只小小的蓝狐。
冬云散尽,气寒风冻。
“有工夫儿了,就去查查左惟这个人。”刚出将军府,阿叶便随口道出这样一句。
鹏儿一阵不解,“他怎么了?”
阿叶故作思考的姿态,停下步子,笑望着鹏儿,终于慢悠悠地回了一句:“他好像和我有仇啊。”
“啊?”鹏儿仍是满脸的疑惑,将手掖在蓝狐身子下暖着,茫然道出这一声。
“……恩。去查查吧。”阿叶淡淡而笑,重新迈开步子,将鹏儿落在身后。
鹏儿站在原地怔了一会儿的工夫,忽想起了他的伤,忙着追上去,喊道:“咱俩换换,你抱这死狐狸,把女人给我抱……”
阿叶撇过脸,轻轻扬着一抹浅笑:“不给,这是我头回抱女人,可不准跟我抢。”
鹏儿退去了玩笑的神色,声音中透出几许担忧:“可是……”
阿叶仍是淡淡的笑着,低头看着怀中昏睡的小奴,半晌,才缓缓念道:“都说了,我要抱女人……”
看似随意而顽劣的语调,掩盖了心中那一丝温柔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