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情相念 女儿心](二)
卿叶院,稀疏的月影之下,静静地立着一抹孤影。
一身熟悉的男子装扮,英气之下衬着的,却是娇柔的女儿容貌。
她抬起步子,愤愤地朝着那间睡房走去,心中暗自回忆着方才不经意间所听之话:灵儿居然在问“阿叶何时娶小奴”,如此说来,他是真的……爱上她了?
涵楚摇摇头,满脸的不可置信,心头郁结,不觉将方才摘来的梧桐叶蹂躏得不成样子。
转过回廊,来到阿叶的睡房前,她气冲冲地推开门,只听得房门猛地撞到木墙之上,发出了“哐啷”一声闷响,将小奴吓得一惊。
她惊愕朝后望去,只见涵楚正不满地瞪着自己,她不禁心思一颤,恭敬作礼,唤道:“公主殿下万福。”
阿叶本就轻睡,今日虽是醉了酒,头脑却是清晰的,听到此声闷响,他亦被惊醒了,蹙了蹙眉,便懒洋洋地睁开了眼睛。
小奴与涵楚却皆未察觉阿叶已醒,阿叶亦是醉酒之后身体不适,便懒得再起身行礼问候,于是就躺于榻上,悄悄地闭上眼睛,佯装起睡着的模样。
涵楚径自坐到阿叶的摇椅上,瞥见了桌案上安放着的竹笛子,便随手拿过来把玩,眼神时不时地瞟着小奴,如此待了许久,她终于略带嫌恶地道了一句:“他不会娶你的,我母后已将你许了朝夕。”
小奴目光一定,怔在那里,下意识攥紧了随身怀囊中那粒小小的红豆。
这话,仿似晴天霹雳般,狠狠地戳痛了她的心。
就连,默默地陪在他身边都不行吗?
原来,纵使自己穷尽了相思,换来的,也不过是这一粒红豆。
涵楚默默地垂下眼睑,似是将那竹笛子玩腻了,于是随手扔到一边儿,心里虽是极不情愿,但看小奴那神情却又忍不住有些动容,迟疑了一会儿,她终于启口安慰道:“阿叶本就不会娶你的,钟离一介才女,可说是倾国倾城,闭月羞花,如她那般的女子才能与阿叶相配。朝夕公子贵为朔国军师,他既看上了你,你便嫁了罢,这才是你的福气。”
小奴将方才涵楚随手扔下的竹笛子拾起来,为阿叶安放在床榻旁的桌案上,而后抬起脸对望着她,微微摇头,漠然应道:“我不会嫁的。”
涵楚从摇椅上慢慢地站起了身子,咄咄逼视着小奴,“我说过,阿叶是不会娶你的。”
此时,床榻上传出丝丝声响,两人的目光一并随之寻去。
阿叶懒懒地张开了眼睛,忍着醉酒后的不适,强支起了身子,半倚着棉枕,轻咳一声,望着小奴淡淡一笑,而后转目看向涵楚,眼神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坚定,只是那语调却依旧散漫不羁,“我……会娶她的。”
这一话,让房中痴望着他的两女,顷刻之间,一并呆楞在原地。
涵楚怔怔地望着他,眼中泛起点点泪光,她轻咬着自己的唇角,朝后退却几步,伸出颤动的双手,直直地指向小奴,声音微微哽咽着,“阿叶,你可知自己方才在说些什么,你看看清楚,你要娶她一个卑贱的侍女吗?”
小奴亦是吃惊地望着阿叶,不知是感动,还是心酸,泪水就如此毫无预兆地朦胧了双眼,“叶……叶主人……”
月光透过窗柩,斜映在床前。
原,醉意还未消退。
忽明忽灭的烛火下,一句许诺,便从他懒懒散散的声音中渐渐漫出:
“携手春秋,不离不弃。”
小奴定定地对望着他散漫的双目,他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温和,明亮。
这便是你的心了吗……叶主人。
携手春秋。
不离不弃。
够了,真的够了。
小奴轻叹一声,转过脸来,心疼地望着涵楚,却见涵楚满目的委屈,正恨恨地怒视自己,小奴心中觉得歉疚,却不知该说些何话,只得无奈地低下头来。
涵楚妒火中烧,昔日的公主脾气一股脑上来了,“你不能娶她,不能娶她……”她忿忿地念着,而后随手将桌上的杯盏一摔倒地,伤心欲绝地跑出了屋子。
院落稀疏的月光下,渐渐隐去了她的背影。
阿叶的目光悠远深邃,他定定地望着窗外月下朦胧的梧桐,待了许久,终于倦了,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其实,“涵楚”与“韩出”这两个名字相较而言,他更怀念的是记忆中,那个赖在自己摇椅上大呼悠哉的——韩出兄弟。
而如今,他已然成为一个幻影,早就不复存在了。
这些,您知道吗,公主殿下。
小奴端着一碗汤朝着阿叶慢慢走来,她默默地垂着脸,心中思绪杂乱无章,亦不敢再去看阿叶的眼睛,只乖乖地将汤放在桌案上,而后低声对阿叶关切道:“您……将这解酒汤喝了罢,小奴退去了。”
她如此说着,便悄然退身,将出房门之际,禁不住再次抬眼望向阿叶。
阿叶淡然的目光之中看不出一丝情绪,只是醉酒之余手下无力,笨拙地端着汤碗,勉强喝了一两口,而后便将碗放回桌案上,再也不喝了,身子松松散散地靠在床榻上,抬手揉着自己的额头。
小奴心里一紧,三步并作两步跑回床边,扶着阿叶身子,关切道:“是不是头疼,小奴一直劝您少饮酒的……”
阿叶闻声抬眼,一脸茫然,“诶,你方才不是走了?”
小奴也不应话,只端起碗来,用小瓷勺子舀起汤,一口一口悉心喂着阿叶,阿叶亦不再追问,就倚着棉枕,任她照料着自己。
宁静而纠葛的夏夜。
赤红的蜡泪,一滴一滴滑落。
微光之下,他们就如此一语不发地默默相对。
是你说的,不离不弃。
我,不会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