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在第一次进攻以后，我们给了人类足够的时间恢复元气。现在，是时候发出真正的挑战了。”泰西-塔站在巨大的议事厅中央说，此时她正在女王之月的皇宫中。和克利兰人建造的所有建筑一样，皇宫本身就是一件艺术品：地面上是一副巨大的马赛克镶嵌画，描绘了血咒的悲剧，墙壁与穹顶是一层明亮的水晶，母星的光芒透过其间照进室内。在房间四周，帝国中仅存的战神女祭司们端坐在厚实的兽皮之上。回溯到始祖女王的时代，女祭司的数目有几千人。而现在的人数不过一百出头。一千年来都没有过如此规模的作战会议了，泰西-塔看到女祭司的数量如此之少，心中不免惊讶。这正是对克利兰人所面临的凋零困境清晰而苦涩的写照。

泰西-塔是其中地位最高，位置最接近王位的，这次会议由她主持。女王本人并不在场，她将战争事宜交予泰西-塔全权负责。“我们将他们称为卡伦的星球攻陷，并将其彻底改造，这已经向他们展示了我们强大的力量，”她继续道，“而且为与他们公平交战，我们仅仅动用了与他们水平相当的科技。我们还不清楚他们一族会做出怎样的反应，但结果即将揭晓。”

她闭上眼睛，在心中勾勒出一幅图景，显示出人类占据的众多星系。这些航线图是来自她们第一次遭遇的人类飞船，又补充了从卡伦的人类飞船残骸中获取的信息。既然已知道了人类的存在，女王的精神之眼就可以遍及他们疆域的每一个角落，这是她们的一大优势。

随着泰西-塔睁开眼，她头脑中的图像在身旁的空中闪现成型。“现在我们要开始血洗他们。我们的丰功伟绩会给女王带来巨大的荣誉，但同时也是在寻找天命之人。”她解释说。“人类的移民星球有237个。这一部分，”蓝绿色的光环圈出了包括地球在内的16个星球，“目前不在攻击之列。它们是人类生产飞船与武器的主要基地，也是人口最密集的中心。相反，我们要对航线与较小的移民星球发动全面攻击，要迫使人类参战，但又不能摧毁他们对战争的供应能力。”

“这样做真的明智吗，泰西-塔，”艾伦-库鲁什氏族的穆拉-楚莱尔说，“不是搞反了吧？不应该先攻击他们最核心的星球吗？在人口最密集的区域，不是更有可能找到天命之人吗？也许我们应该同时攻击他们所有的星系？”这对帝国来说易如反掌：人类的国度与帝国相比不过沧海一粟。

“我们必须面对命运与时间的微妙平衡。”泰西-塔解释说。“我们还不清楚天命之人是否已经出世。根据预言，当他的血脉鸣动之时，我们才会认出他，没有其他办法。”她看了一眼头顶上的图像，继续说，“如果我们进攻他们所有的星系，可能会在天命之人降生以前就把他们消灭光了。要是能把战争尽可能的拖延下去，女王相信那会令我们找到他的机会大增。我们仅存的几代人将竭尽所能为她赢得更多的荣耀。”

穆拉-楚莱尔听闻这是女王的意愿，只得点头称是，但她的表情没有掩饰住她的担忧，毕竟帝国已经时日无多了。种族走向衰亡已经不再是秘密，但只有能够接近女王的女祭司们才真的了解末日离她们有多么近。

“我的姐妹们，”泰西-塔对她们说，“我们的行动能否成功尚不确定。但如果不能找到他，就只有死路一条。若是能找到天命之人，女王相信我们也会发现始祖女王，克兰-泰斯的陵墓，随后……随后也许有机会解开血咒，令族人在她的荣光之下得以延续。”

其他的女祭司们齐声低吟，“以她之名，如其所愿。”

“我的女祭司，您还有什么吩咐？”其中一位问道。

“我们从攻击他们的飞船开始，”泰西-塔说话的同时，明亮的蓝绿色线条出现在人类世界的图像上。“我们并不是要切断他们的供给，主要是为了袭击他们，将他们拖入战事。详细的计划我会交予依玛尔-库什，”她向负责帝国舰队的女祭司点头致意，“接下来，我们要攻击这些星球，”七个星球被蓝绿色光环标记出来，“动用我们通过了试炼，具备资格的武士。与攻击卡伦星不同，这一次将会是延续好几个循环的长时间战役，我们的武士会得到更多的出战机会，但愿也能把人类锤炼成更具挑战性的对手。我们会选择适当的时机把战火烧到其他的人类星球。目前，我们只需要静观其变。”

其他的女祭司们讨论了一阵，她们对人类世界加以划分，以保证大家都能获得足够的荣誉。唯一令她们失望的是，当人类从银河系中被消灭时，恐怕还会有大量的帝国武士没有得到一试身手的机会。

在她们商讨战略时，泰西-塔望着作为目标的几个星球。这七个当中，没有哪一个让她特别中意，她只用随便选出一个。

就是它了，她心想。她选中的是一个海洋面积广阔，又有大片植被的星球。那里的人口远远超过卡伦，工业更加发达。这些情报都来自从人类计算机中提取出的文件。如果她有心去问一问《时光之书》的守护者，她们现在已经掌握了大量关于人类的知识，她就会了解人类是如何称呼那颗星球的。

圣彼得堡。

在泰西-塔的卡扎，潘妮-莎拉克坐在军械库中的一张矮桌前，她全神贯注地盯着一口装饰华丽的宝剑。剑刃很长，如果她将剑柄举到下巴的高度，剑尖刚好触及地面。剑身的弧度恰到好处，可以迅捷地从鞘中抽出。火把照亮了她的工坊，火光照在剑刃上熠熠生辉。水晶制的剑柄镶嵌着宝石，剑柄宽大可供那双有力的手紧握挥舞。这是泰西-塔的剑，是她与潘妮-莎拉克的长久相识中，锻造师为她打造的众多武器之一。

武器放在一副精心包裹的兵器架上，剑锋朝上。她毕恭毕敬地用手抚摩泛着银光的金属，用意志为它塑型。这非常像是塑造师族群与基质间的关系，她们能用基质塑出造任何符合女王意志的造物，而锻造师拥有控御活体金属的天赋，可以制造出锋利的兵刃，也可以为践行了圣道的武士打造项圈。活体金属是银河系中最坚硬耐磨的物质，但在技艺精湛的锻造师轻触之下却如陶土一般具有可塑性。克利兰人的铠甲是使用传统方法制造的，但她们的武器不需要熔炉中的煅火和铁砧上的重锤。潘妮-莎拉克暗自发笑，因为她的力量丝毫不逊于壮年时期，仍能自如地运用锤子打造装备。

制造剑身的材料是活体金属块，都需要经年累月的小心培育。锻造师的意志与触摸使铸块变得平滑、锋利，她们的精神与金属相通，使剑刃在她们的触碰下成型。剑柄与护手使用的是较为普通的材料，尽管技艺像潘妮-莎拉克一样炉火纯青的锻造师——随着岁月的推移已经越来越稀少了——其实在意志的力量下，使用任何材质都可以。武器的造型永远是实用优先，但是每一件都是艺术杰作。武士在战斗中为女王增添荣耀，而潘妮-莎拉克和姐妹们完美、精湛的技艺就是她们对女王的赞颂。

她爱怜地用手拂过剑刃的侧面，几乎只用指尖与剑身接触，而她的意识专注于宝剑的内在本质。金属即刻做出回应，其分子结构按照她的意志重新组合。这把武器已经有些年头了，当泰西-塔成为德西-卡氏族最后一位高阶女祭司时，她的身心经受了转化，潘妮-莎拉克就在那时为她打造了这把剑。在泰西-塔手中，宝剑能够一次劈开两个敌人。即使剑刃受损，其背部又会重组成致命的利刃。在潘妮-莎拉克看来，她的手指不只是令剑刃成型，使其锋利，更是将她的爱灌输其中。不过她不可能对每一把武器都倾注如此的心血，而像这一把一样受她眷顾的武器只能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它们会在每一次试炼，每一场战斗后，得到她温柔的抚慰。

她漫不经心地哼唱着一支古老的女王赞歌，歌声的安详和谐融入血歌之中，而她的血管中总是流动着令人宽慰的暖流。无爪族不能像武士一样感受到战斗的热情，但是她们可以解读出族人心灵之河的每一处漩涡与暗流，这方面的能力远胜于她们生着利爪的姐妹。

对潘妮-莎拉克来说，铸剑时总是可以更好地让她洞悉自己心中所想之事。她知晓有事情在深深地困扰迫切要求从孕育星回来的莉奥拉-朱若。那件事的严重性超过了女祭司的预料，而且也超出了潘妮-莎拉克的理解能力，甚至女王可能也无法参透其中的玄机。她害怕莉奥拉-朱若会是族中极其罕见的异类，叛离圣道，有负女王的恩典。那将会辜负泰西-塔一片苦心，她对年轻的武士寄予厚望。潘妮-莎拉克曾对泰西-塔讲过自己的忧虑，伟大的女祭司像以往一样认真聆听，但她认为没有理由打乱现在的部署。反而她更加坚持要让莉奥拉-朱若随她一同参加对抗人类的新战役，希望能帮助年轻武士挨过令其灵魂饱受煎熬的痛苦。

接下来的一首赞歌是恳请女王仲裁的古老歌谣，伴着歌声，潘妮-莎拉克将其灵魂倾注进泰西-塔的宝剑。为护卫所爱之人，她也只能做这么多了。

莉奥拉-朱若作为新任侍祭官站在泰西-塔身边，她注视着几百名骄傲的武士从眼前依次走过，每人都要向泰西-塔敬礼致意。她们快速登上重型巡空舰的大型坡道，这艘舰只将在新战役中用作泰西-塔的旗舰。她们并没有齐步前进，没有音乐，也没有演讲对她们从事的杀戮任务歌功颂德。她们不需要这些多余的东西，有心中回响的血歌就够了，它会为她们带来战争的愉悦。

激情澎湃的河流中充满凶猛的渴望，这条河也流过了莉奥拉-朱若的血管，但是很奇怪，她对此无动于衷。她渴望战斗，这没错，但她是为了从痛苦中解脱自己的灵魂，而不只是为了通过屠杀敌人为女王增添荣耀。莉奥拉-朱若的精神在第一次与人类在卡伦的战争中饱受折磨，才刚有好转，又在她的第一次交配时受了刺激。

她粗鲁地将这些记忆抛到一旁，为此她浑身颤抖，没有注意到泰西-塔打量她的讶异目光，伟大的女祭司疑惑地眯起了双眼。莉奥拉-朱若迫切渴望离开孕育星：妊娠期要持续整整半个循环，一想到这段时间都要呆在那里，简直要把人逼疯了。除了交配的痛苦经历以外，孕育星其实是个赏心悦目的地方：她的种族对制造尽善尽美的事物有着与战斗同样的热情，在帝国中，孕育星是至美之地。等待新生命降生的武士与无爪族被免除了各种责任与义务，每日只需一些普通的日常仪式，梳洗打扮、冥思、睡前祈祷。这段时光是难得的放松与冥想的机会，许多准妈妈会利用它研习《时光之书》中的章节，或者，在无爪族中很流行学习一项她们文化中的传统艺术。

这些事情对莉奥拉-朱若毫无吸引力。她对《时光之书》提不起兴趣，对艺术也无爱。她唯一的愿望便是再与人类一决雌雄，最终使自己在卡伦背上的精神负担得到解脱。她向泰西-塔发出了紧急讯息，并且虔诚地向女王祈祷，期望女祭司不要把她遗弃在孕育星这个舒适的囚笼中。

女祭司召她做自己的侍祭官，这让莉奥拉-朱若大吃一惊。这是无上的荣誉，不过莉奥拉-朱若对此的反应更多的是释然，而不是感激。一接到泰西-塔的回复，她即刻登上返回母星的飞船，急切地将交配仪式的梦魇甩在身后。

此时此刻，她又要登上一艘飞船，这一次将要前去与人类开战，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放到肚子上。她想象着自己体内生长的新生命，热切地祈祷那会是个女性。一个无法生育的女性。一想起或许会生出一个畸形的男性，一股无可言状的憎恶之情就油然而生，她也不愿意看到一个有生育能力的女儿受到交配的伤害与折磨。目前孩子还只是一小簇迅速生长分裂的细胞，是她子宫内的微小组织。要不了多久，其精神就会觉醒。到那时，治疗师们尚不能断定孩子的性别，而她会知道孩子是男是女。她明白男性的灵魂也是血歌的一部分；但如果说女性的血歌形成了一条奔涌不息的情感之河，那么男性的血歌不过是河底随波逐流的小小卵石。她可以透过强度与净度判断出一名女性灵魂的诞生；如果是男性，她就只能微弱地感知到他的存在而已。现在她还陷在对孩子性别的恐惧中。在最为黯淡无光的噩梦里，她将匕首插入腹中，假如果真这样做，她必将失去女王的恩典与宠爱，坠入无尽的黑暗，直到永远。

她知道这样的想法等同于异端邪说；决不能对外人透露，尤其是泰西-塔。她信任伟大的女祭司甚于自己的性命：泰西-塔接触莉奥拉-朱若灵魂的方式在族人中十分稀有，这也是只有少数伟大的战神女祭司才能享有的天赋。那一次接触是在莉奥拉-朱若交配之前，发生在卡伦的战斗中。现在她绝不能再放任泰西-塔公然探查她的精神。泰西-塔有权力也有能力随意查看莉奥拉-朱若的内心，但是莉奥拉-朱若期望女祭司对自己的尊重能管束住她的好奇心，不要感知到自己离经叛道的想法。

莉奥拉-朱若懂得自己的情绪在同伴面前是透明的，特别是对泰西-塔来说，但是她的姐妹们还不能完全理解她的恐惧。她们认为她的灵魂依然沉浸在卡伦星事件带来的痛苦中，而她也愿意她们的错觉延续下去。在她的内心深处，她宁愿在下一个循环到来以前死掉，也不愿再去交配。与人类的战争给她提供了一个便捷的解决方案：会有许多为了女王的荣耀光荣献身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