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疾有许多种,心残大约是其中,最根深蒂固,且几乎无药可救的一类。
认识一个喜好旅游的人,因为体魄强健,所以几乎爬遍了天南海北的山,赏遍了全国各地的水,用他自己的话说,心灵是被清泉涤荡过的,与我们这些在俗世中,闭守在家,不亲近山水的人,无法共通。我一度也曾钦佩于他,觉得能在热闹之中,独走南北的人,必是心灵宁静,了无阻碍,且在其中,自由穿行,沾染不上,任何的灰渍。
是偶尔一次向他感慨,说他有欧洲人的心境,舍得将收入的三分之一,拿来作为出行费用,不似我们这些柴米油盐之人,被飞升的物价撕咬着,始终挣脱不掉物质羁绊,回归纯朴自然。不想他却神秘一笑,道,像他这样喜欢出行的人,当然要有一些省钱秘诀,否则,真的自掏腰包,怕是挣再多的钱,也会心疼。这才明白,原来每次旅行,他都带了许多可以免费游山玩水的证件,其中一个,就是残疾军人证。这张花费不多托人办到的证件,让他在许多景点,皆可以畅通出入。
当即诧异,看他健壮体魄,了无残疾的影子,问他如何能够逃得过检查人员的拷问视线。他大笑,说,我早已在别人怀疑的视线里,身经百战,波澜不惊,修炼到如此程度,可不是一般人可以企及。
周围相熟的人,皆羡慕,说何时一定要请他也帮忙,办个记者证或者学生证,这样乘坐公交或者出行游玩,便可以大大节省一笔开支。一群人彼此附和着,说,这世道真好,一个证,便可以畅通无阻地,快乐行走。怪不得人皆说,享受物质的人,很大一部分,是不用自己掏钱的。免费的东西,才可以怡然享受,真正花了钱的,多多少少,都会不舍,且心内疼痛。
其间他起身去洗手,旁边他十岁的侄女悄声向我们道:知道么,其实我叔叔哪儿都不残疾,就心灵残疾。这一句,犹如一把刀子,哧地一声,就让我们每个人长了厚茧的心,见了血。一群人呆坐在那里,竟是许久,都不知该用怎样的表情,来回应小女孩这无心又无情的一句。
又记得一次去海边,忘记带相机,正想要如何拍一张照,一男一女便拿了相机走上来,说,照一张留个纪念吧,来一趟,不要有遗憾。问了价钱,十元一张,想想不贵,便答应只拍一张。负责拍照的男人说,可以多拍几张,选一张好看的给我洗出来。说完了不等我回答,便啪啪啪地给我狂拍一通。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拍下了十几张。
就在我拿了薄薄一张十元的纸币,准备付钱的时候,男人突然冷了脸道,十几张照片,怎能只付十元?我吃惊,争辩道,说好了只拍一张,也说好了可以选一张最好看的,怎么到头来你们反悔?女人脸色当即凶恶,说,我们这可是胶卷相机,照了就删不掉的!我假装带钱太少,拒绝支付他们敲诈的150元。可惜还没等我想好如何逃掉,便被4个人,团团围住,一副我不付钱便立刻抢我书包的恶劣架势。
终于不愿与这些人纠缠,掏钱买个心静。那些照片,影像模糊,拙劣不堪,忍不住,走之前讽刺那个拍照的男人,不如三流的业余摄影师。男人脸皮厚,嘻嘻笑道,怎么会不好看呢,我可是给人拍了一辈子照片了。我当即心里大笑不止,想,假若人的一生,是一件正待烧制的陶器,劣质的谋生技能,原来还不是其上,最俗恶的疤痕,而心内不自知,且绞尽脑汁地,想着欺骗,才是其上,最粗劣最赫目的一道残缺。
世间有多少人,像这样,拥有健康的身体,而心灵,在岁月的冲刷中,有了这样那样的残缺。很多时候,我们将同情与可怜,给予那些身体残疾的人,孰不知,真正的残疾,不在身体,而是一颗心,被虚荣,矫饰,伪装,邪恶,凶残,狡猾,一一地侵入,腐蚀,直至最后,千疮百孔,不忍猝睹。
而一旦心残,任何的良药,皆不能救。
有一熟人,在小城里像一匹鲜艳劣质的绸缎,在风里四处呼啦啦飞,特别扎眼。去饭馆里吃饭,她总会多个心眼,打听你要请谁,这人来历如何,有没有硬的后台,能不能日后用到他(她)做什么事情,再或最近你又在哪里发财,如果有挣钱的买卖,千万别忘了分她一杯羹喝,怎么着,也要让她尝上一口吧。
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够对她生出好感。尽管借着父母的关系,与她还算得上远房亲戚。每次见她登门拜访,心里总会左右掂量一下,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地方,被她看中,能够为她拿来所用。再或警惕地上下审视她几个回合,想窥出她满脸横溢的笑容里,是否隐藏着重重的杀机。
她总是有事必求,毫不客气。登我们家门,犹如进自己客厅,出入自由,来去轻松。父母是客气善良惯了的,对这个远房亲戚奈何不得,所以若是能够帮忙,他们基本有求必应,从未回绝。这也助长了她的气焰,愈加地不把自己当外人看待,逢年过节提礼进家,人还未到,声已入耳。
一次她正与父母相聊,我懒得接待,独自上楼网上畅游。她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的身后,好奇注视我与人聊天。我即刻有被人窥去隐私的难堪与尴尬,手胡乱点击了一下,便起身去整理房间,留她一人讪笑着坐在电脑旁边,继续好奇地观望。等到她终于起身,干笑两声,说句“你忙我走”的时候,我才发现她竟是无意中将我的一个正写的文档没有保存便关闭了。想到刚刚辛苦写成的东西就这样瞬间消失,我几乎气得肺都要炸了,刚想要将平素对她的不满和讨厌,全都一股脑倾泻出来,母亲便走过来,看见我发青的脸色,即刻转移话题,说:楼下的茶水凉了,再喝一杯吧。她想来已经知道我要发火,快快地下了楼,躲开了我要燃爆的炸药。
后来问母亲,为何就能够原谅这样一个自私到无休无止打扰我们的女人,我们并不欠她,也没有义务要为她做这做那,仅有的一点亲缘,也不应该任她这样无度索取。母亲莞尔,笑说:哪个人的身边,没有一两个这样蚊虫一样让你烦扰的人呢,你不能消灭所有的蚊虫,也不能让他们不再出现,所以心里装一瓶清凉油,给自己抹抹,驱驱他们带来的小烦恼,就已经是一个舒适的夏天了。再动怒发火,将已经被咬的一个大包,挠破了,化了脓,需要去医院,多不值得。
还没有明白母亲的话,便又遇到了另外一个同样扰乱了我生活的人。他每日都会用这样那样的琐屑小事,向我请教,并希望我像百度或者Google,能给他一个十全十美的答案,语气里带着十二分的谦恭,一声声喊我老师,并找各式的理由讨好于我,但事实上,他所有的理由,都拙劣而且可笑。我本可以发短信给他,告诉他我不喜欢这样自我空间被人打扰的生活,很多事情,他本可以自己找到答案,而不必求助于我。可是我却用近乎粗暴的方式,在他再一次打扰我的时候,将他骂走。我以为这下终于可以安定,可是孰料,这人却是八卦,将我的坏脾气传播开来,并因此为我招来更多的烦恼,甚至因此失去了一次与人合作的重要机会。这个涂一滴清凉油,就可以解决的红肿小包,最后却是花了更长的时间、精力和药物,来祛除它留在我人生肌肤上的青紫难堪的疤痕。
终于明白母亲淡定给烦恼去痒消肿的生活哲学,那些无论如何你都厌弃的人,或许永远都不能够摆脱掉他们,更不能够强行地将之甩掉,那么备一瓶清凉油,自设一段清爽舒适的人生旅程,或许是最明智的选择。